花非花 作者:JAS (完整)

又是一只狐狸的故事,还是只挺笨的~~~santasmile santasmile

偶为虾米这么喜欢狐狸泥?挠头ing~~~~:sleep.gif :sleep.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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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我姓谢,名叫小姚,谢小姚。其实本来应该是小妖,谢小妖。

  谢这个姓是我自己查百家姓找的,妈妈问我为什么要姓谢,我觉得她有时候很笨,就没有回答她。至于为什么本来大家都叫我小妖,后来变成小姚的缘故是因为妈妈说人间没有人叫“小妖”的,这不是自曝身份么?

  唉,她真的是很笨,她不知道有句成语叫“大隐隐于朝”?不过我在叫谢小姚之前还没有到过人间,没有发言权。只好由她说了算。

  对了,我得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只小狐狸精。聪明伶俐、活泼狡猾、诡计多端的那种,至于相貌,当然很美,我们在练身成人的时候都会去挑一幅相貌,因为不能换,所以都挑得很仔细。

  妈妈形容我:“唉,小妖,你真的很美、很美,可是,唉……”我哈哈大笑。

  她叹气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觉得我其实没有挑对,也就是说我的相貌和我的表情性格完全不配,另一个原因,不可说,不可说。

  我们从那个山谷出来的时候正值春天,风很暖花很香,蓝天白云象画一样。

  妈妈要我去报恩。

  其实做狐狸精也是很麻烦的。这个世界上人为万物之灵,凡是什么精怪妖魔都要低一等,虽然大部分时候耀武扬威的可以让人类屁滚尿流,但关键时刻还是要人类保护一下才可以逃命。我妈妈就是这样,在一次危难之中幸亏一个瘟生救了她一命,于是就要牺牲我为她报恩。

  没有办法,谁叫我们狐族恩怨分明。

  但是妈妈说:“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小妖,如果我不报恩我就成不了仙。你知道我们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仙,作为一个妖有时候实在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让妈妈自己去报恩,她是我妈妈,叫我做什么也是应该的。何况她说她另外有一件事情要去处理。

  我问她我从来没有到过人间,虽然在那个山谷里我学会了作为人的基本常识,可是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危险我怎么办?

  妈妈居然这样回答我:“小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这是什么话?妈妈还这样说:“小妖,虽然在山谷里修炼下去也可以成仙,但成了仙之后就得不食人间烟火,不可以放肆了。作为一个妖到人间去快活快活是很应该的,虽然说不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很值得,因为一来那真是一个好地方,二来有历炼的修炼会让你缩短从妖到仙的距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让我为她报恩觉得内疚才编的还是真的就是这样的。我看了她半天觉得是不是真的都无所谓。

  所以我就一个人来到了卫家。









  卫家很大,门前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地站着,两个家丁认真地看着我。

  我说:“我是你们家的表表表小姐,这是我的介绍信,你们拿去给老夫人看吧。”

  我的马车很豪华地停在身后大马路上,我的衣服冰绡银纱华丽无比,一点都不象是骗人的,他们很快就相信了。

  卫老夫人一迭连声地唤我“我的小外甥孙女儿……”,我被她抱住。

  我很成功地进入卫家。因为我父母双亡,我携巨资投奔表姨婆,受到巨大的欢迎。

  据妈妈介绍,卫家一共有一百三十口人,其中主人四口,卫老夫人、卫老爷、卫夫人、卫公子。施恩于我妈妈的是卫老夫人的丈夫。

  饭桌上我看了看卫老爷,一付不苟言笑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卫夫人倒很和气,替我布菜,我冲她甜甜地笑了笑,她一怔,也笑了。

  菜很好吃,饭很软,我吃得眯起眼睛,才发现老夫人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的样子,我马上张大眼,做出规矩的样子,可是实在好吃,忍不住再伸筷子,一边吐舌头。

  老夫人大笑。

  饭后才看到卫公子。我第一个感觉是,哟,好俊的公子。

  长身白衫,面容清雅,眼神非常温和。他很礼貌地弯腰:“表妹。”

  此时卫老爷已经去了书房,我笑嘻嘻:“我不想叫你表哥,你就叫我谢小姚,我叫你卫子祁。”他一怔,才“啊”了一声,我轻松了很多,哈哈,一定很好对付。

  老夫人就在一边笑说:“这样也好,子祁啊,你要好好招呼你小表妹。”

  卫子祁点头。然后我被丫头引去休息。

  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华丽舒坦的房间。暖阁里的火把春寒赶得远远,被滑褥香,整个身子陷进软软的床中央,轻绿色罗绡帐垂下,仙境一样。人间富贵乡!

  我舒适地伸长手臂,哈哈哈地笑出声,感觉真好。








  某日我坐在巨大后花园的树枝上荡秋千。鸟儿们在我周围唱歌,我随着树枝一下一下地荡,突然看见卫子祁在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大声叫他:“卫子祁,你好!”

  他继续目瞪口呆,我折根树枝扔到他头上:“下一根就扔到你嘴里了。”我瞄准他的嘴,飞快扔出第二根树枝。总算他及时闭上嘴巴,树枝打中他的鼻子,痛得他捂住鼻子直跳。我大声笑:“笨蛋,你应该躲开才对。”

  他放下手,叹口气:“小姚,你快下来,你这样太危险了。”

  我笑嘻嘻看他,把树枝荡得越发高,他几乎不敢看,可是咬了咬牙,还是冲过来,趁树枝垂到最低一把抱住,树枝反弹他整个人跟着荡起来,荡了两次由于实在太重,整条树枝被他压到地面,他抬起头说:“快下来。”

  我撇撇嘴,纵身跳下,正要转身骂他,树枝少了一个人的重量重新弹起,卫子祁就这么跟着树枝弹起,抱住整条树枝面无人色在半空中看着我。

  我实在忍不住,站在那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可怜的他终于笨手笨脚爬下来时一张清雅的脸划破了好几条。我带他回屋梳洗,一边笑个不停。他问我:“你怎么爬上去的?以后不要这么玩啦,这么危险。”

  我说:“我喜欢。”

  他想了想,说:“是不是一天到晚呆家里太闷?我跟祖母说带你出去玩儿?”

  我斜着眼看这个呆瓜,哼,我要出去玩用得着你带?仰着头不理他。

  谁知道晚饭时老夫人就说:“小姚刚到京城,也应该出去玩玩。以后子祁带妹妹出去玩吧。”卫子祁温和地笑着看我。我转了转眼珠高高兴兴答应。不用躲躲藏藏的出去当然好,不过这个呆瓜嘛……,我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卫子祁就来叫我,丫头小环说我要出去玩所以要打扮得漂亮些,正给我梳一个什么流行的髻,弄了很多假头发,我怪叫,一把扯下,三两下把自己不长的长头发梳弄梳弄在脑后扎一扎,对卫子祁说:“走。”

  小环目瞪口呆地说:“小姐,小姐……”我瞪起眼睛朝她吐了个长长的舌头,转身就走。卫子祁在后面对小环说:“没事没事,你不觉得小姐这样子也很好看吗?”

  大街上很热闹,我半熟不熟地钻来钻去。卫子祁很奇怪:“小姚,你好象很熟悉的样子。”我翻翻眼不理他,看一个老头儿做面人儿,那老头儿看到我笑眯眯:“小姑娘,今儿买一个吧?”我转转眼挑一个,手指指后面:“卫子祁付钱。”

  等他付完钱跑过来我坐着吃面条儿,他好脾气地也坐下来看着我吃,一边把钱付掉。接着我站到高处看耍猴儿,看完了又跑茶楼学人喝茶磕瓜子儿,看漂亮小媳妇儿。在我看别人的时候街上有很多人看我,顺带着看卫子祁。

  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比街上很多人有看头儿。特别是卫子祁,一脸树枝血痕。哈哈哈。其实我可以把卫子祁脸上的伤痕弄没了,刚才在老夫人面前我已经施过障眼法儿,所以老夫人才没有问长问短。可是这会儿,多好玩呀。我磕一个瓜子儿看一眼卫子祁,憋不住笑。

  卫子祁憨乎乎的,也没感觉,慢慢的我觉得没意思,东张西望,看到小二正很好笑地看着我们,一边走过来添茶,我不动声色把脚伸出去,小二正笑得开心呢,扑通整个人摔倒,一壶热茶洒了对面客人一身,整个茶楼轰的一声,那几个客人爆跳如雷,我嘻嘻一笑,拍手走人。

  卫子祁急忙跟出来,连连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嘻笑着说:“为什么不会这样?为什么不会这样?那小二真笨,我算准了那壶茶应该倒在你身上的。”

  他瞪大眼睛,我瞪回去。然后他一声不吭回去茶楼。我就一溜烟跑掉。

  卫子祁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快半夜,我站在一个城隍庙后面听壁角,他正要说话,我捂住他的嘴,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笑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我看到卫子祁的脸涨得通红,又是尴尬又是恼怒的样子,我轻声问他:“他们说什么?”

  他一把拉开我,我撇嘴:“我知道一定不是好话啦。”转转眼珠,低身捡起瓦砾小砖块,闭眼算准他们的方位,从墙头一块一块扔进去,里面传来惊叫声、痛呼声,哈哈,每一块都标准扔到他们头上,再暗地施个法,让他们打不开门逃走,一边继续扔,一边越想越得意,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等到扔完脚边的石块,卫子祁趁我弯腰再去找的时候,一把抱住我往街外奔,我喂喂喂地叫,他不理,我生起气来,施个法,他咕咚摔倒,我跳起来,他也马上跳起来:“他们要是出来抓住你就糟了!”

  我张嘴,又闭上,真倒霉,这个笨蛋。他又接着说:“下午你绊倒小二,会害得人家很惨的。”

  我懒得理他,说:“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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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时候真佩服卫子祁,他好象很空似的,我骑马踏坏了秧田他去赔钱,我撞坏了人家的摊子他也去赔钱,有一次我往丫头们的菜里放泻药玩他居然一个一个去赔不是。

  不过幸好还有很多事他不知道。

  人间果然好玩。

  有一天我从老夫人的房里出来,老夫人很喜欢我,她说我很象她小时候。我觉得很有趣,那么她的样子就是我老了之后?不过我是不会老的,就象妈妈,她选了那个样子就一辈子都是那个样子,我们两母女站一起就是标准姐妹花。这就是妖怪。

  我晃着晃着回到后花园,正在爬树的时候看到下面有人走过来。我抱着树看那人。

  那人跟卫子祁一样,一身雪白长衫,非常非常俊秀的脸,眉毛漆黑象剑一样,不过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头发。哈哈,他跟我一样,把长头发随随便便在脑后扎了一把。

  他一个人懒懒散散地走过来,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似的,眼睛似看非看地垂着。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眼睛朝我看一眼,又象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我蹭蹭蹭爬到最高的树枝上,看着他在园子里有气没力地走着。咦,这只怪物是哪里来的。我躺在树枝上随着风摇动,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我偷眯一只眼注意着那个人的举动。

  他其实没什么举动,就是懒散地走了一圈,然后就从半圆门洞里走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树,跟在他身后。结果一头撞到卫子祁身上。

  我抬头看到他已经躺在卫子祁独院的长塌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卫子祁对我说:“这是外放的甘提督公子甘云容,在咱们家作客。”

  我嘻嘻地笑:“哦,云想衣裳花想容。”卫子祁呆了一下。甘云容闭上眼睛。

  我绕着他转:“果然很美。卫子祁,他比你美多了,象个女孩儿似的。”他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卫子祁一把拉开我,说:“小姚。”

  我嘻嘻笑,一脚踢过去,整张长塌翻倒,甘云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掸掸长衫,扶起长塌,从我身边走出去。

  卫子祁连连跺脚:“小姚,你别这么淘气,云容兄——云容兄——”他追出去。

  外面传来甘云容懒懒的声音:“伯父应该回来了,我去请一声安。”

  我扑哧笑出来,这倒是个有趣的人。

  早上卫子祁来叫我一起到城外玩。我从窗眼看到甘云容正靠在院门等卫子祁,心念一转,换一套胡服,头发高高扎起,闪到卫子祁面前。卫子祁照例又是吓了一跳,唉,这个老实头,实在太好玩。

  甘云容却一点也没露出奇怪的样子,一个人走在前面,太阳光照在他白色长衫上,一束黑亮的头发长长垂在背上,很好看。其实边上的卫子祁也很俊气,不过对于我们狐狸来说,

  一点也不稀奇。

  我们坐在西郊城外松竹亭里喝酒。卫子祁很高兴地在说:“青山隐隐、白水迢迢,荷叶田田,回廊幽静。”我皱着眉头:“这是什么酒,酸成这样。”一杯一杯地倒在荷湖里。

  卫子祁奇怪地说:“这是十年陈的竹叶青,仙客来老板特特送到我家的,不可能会酸。”我把杯子递到他面前,他才喝了一半就吐出来,我就势一推,吐了甘云容一脸,他大惊,手忙脚乱地替甘云容擦拭,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指着他们笑得喘不过气来。

  甘云容看也不看我,伸袖自行抹去酒渍,舒适地靠在椅背若无其事,仍然自斟自饮。我瞪着他,说:“喂,你好象不是人。”

  他不理我,对卫子祁说:“千叶居的石榴酒冰镇了喝是好味道。”卫子祁召仆人去办,甘云容懒懒地笑了笑:“现在天气炎热,傍晚回去时再办不迟。”他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我笑嘻嘻盯着石桌下两坛酒,非常后悔没有带泻药来。

  我说:“卫子祁,你老爹的官大还是甘云容爹的官大?”

  卫子祁一呆,说:“云容兄的父亲乃是当朝一品提督……”

  我打断他:“我听说你老爹也是一品大员,干吗要你服伺甘云容?”

  卫子祁连连摆手:“小姚你错了,朋友之交,贵乎知己,各人习惯不同,何况云容兄远来是客——”

  我“切”一声,嘻皮笑脸:“我怎么觉得你象个奴隶一样跑前跑后地伺候着哪?”我眼珠子一转,神秘地说:“糟了,卫子祁你是不是喜欢甘云容啊?”

  卫子祁手中酒杯“当”一声掉地,他面无人色、惊恐万丈、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你你你……”

  我很无辜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狐狸修炼的时候,最高境界是男仙,妈妈就经常很遗憾她生成女身,这样就要多花五百年才能修成男身,其实是很吃亏的。

  我拍拍卫子祁的肩膀:“没关系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然后一边偷看甘云容。

  他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不禁相信起自己的话来。








  我去给卫夫人请安。其实我不太喜欢卫夫人,不过妈妈说,表面和心里想的一定要不一样才象人。所以我经常笑嘻嘻地给她请安,并且经常送点珍珠宝贝给她。

  我走到大院子门洞,看到丫头拿了卫老爷的袍子出来送洗,就不准备进去了。可是又突然间我灵敏的耳朵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这可不能不听。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窗,正好听到卫夫人的声音:“谢家表小姐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一点也不懂人事,只顾着淘气。”卫老爷冷冷地说:“是闯祸吧?整个京城鸡飞狗跳的事十有二三是她闯的祸。”

  我捧着肚子偷笑,才十有二三嘛,还要加油。

  卫夫人叹口气:“可怜子祁,一天到晚帮她善后。这也真奇怪,听说老夫人的娘家姐妹都严守闺格,怎么这位老夫人的表妹的孙女倒是无法无天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好管教,老爷,这可怎么是好,听老夫人的意思是想把表小姐许给子祁,这可……。”

  卫老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子祁的婚事得风光体面,谢家丫头可是门不当户不对。”

  卫夫人好象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可是卫夫人又开了口:“可是我们动用的……”卫老爷打断她:“堂堂卫府还会少了她一分一毫?”

  我扬扬眉,真想告诉他们,喂,那本来就是送给你们的,真麻烦。

  我飞快跑出院门,抬头喘气的时候吓了一跳,甘云容坐在不远处的白玉桥栏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跑出来。我直直走到他面前,嘻皮笑脸地说:“你的跟屁虫呢?”

  他站起来,我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说:“你不觉得卫子祁对你很好吗?”

  我继续嘻皮笑脸:“不会,他对你更好。”

  然后他就闭上嘴巴,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靠近树,折下树枝,嘻嘻地笑。

  跟我斗法?

  于是他早上起床时所有衣服统统不见,丫头们惊慌失措跑来跑去,我躲在窗洞后边笑得直不起腰,可是接着我看到他随随便便地梳洗了一下,居然就穿着白丝里衫,敞着衣襟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岂有此理。

  我等他吃点心时施个法,让杯杯盘盘围着他飞转,点心四下里乱飞,桌子椅子也格格格地自己走来走去。我看到他脸色一变,得意得不得了,哈哈,他终于害怕了。

  可是才变了一下,他就很无所谓地伸手从空中抓了一个银丝卷放到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轮到我目瞪口呆。

  接着目瞪口呆的是卫子祁,他匆匆忙忙地拿了衣服跟丫头进来,一眼看到满院子飞的桌子椅子杯子盘子还有点心,脸色立刻发白,脚一软,差点昏过去。丫头们尖叫了一声又一声。

  真吵,太吵了。我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我正在盘算怎么修理甘云容的时候,他突然告辞了。告辞的意思是他在京城买的新房子装修好了,他搬到自己家里住了。

  我听到卫子祁问他什么时候请客暖新居,他一付懒散无聊的样子说,他不搞这一套,要喝酒的自己去他家坐着喝好了。我马上跳出来:“我要喝!”

  卫子祁瞪大眼睛看我,我一马当先:“我带路。”

  他们俩很老实地跟着我。走着走着卫子祁问我:“小姚,你昨天是不是去林家园子了?”我满不在乎地说是啊。

  卫子祁又在跺脚:“小姚,林老伯把那园子的花当性命一样,你太过份了。”

  我嘻嘻笑:“我看他家的花开得好想摘几朵,谁叫他这么小器把我赶出去。”我回过身做个鬼脸:“很了不起么?我就把他的花全拔光,叫他没办法小器。”

  卫子祁毫无办法地搓着手。

  到了甘云容的新家。嗬,好大的气派,家丁的衣服新崭崭的,不过好象都很少,大概还没有招齐人手。客厅里摆着香气袭人的几十坛子美酒,千叶居的石榴酒摆在正中,香喷喷好喝的石榴酒。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等我酒醒的时候觉得很难受。

  四周围都黑漆漆的,我坐在又硬又冷的地上,真过份,就算人手少也不至于让我睡在地上啊,我伸个懒腰,结果发现两只手变成爪子并且撞到天花板。

  不可能,有这么矮的天花板么?我站起来,身子摇了摇,马上坐倒,脚也伸不直,而且我发现我已经变回狐狸的样子。

  不会吧?可是好象是真的,我好象,好象不是在屋子里。慢慢地摸了一下周围,好象是圆的,坐的地方很湿,还有一股——石榴酒的香味。

  我的天哪,我现在在一个大酒瓮里!

  我马上想起妈妈说的话:你别以为人很好欺负,他们表面和心里不一样还算好的,最吓死狐狸的是有的人会收妖怪,所以遇到这样的人要千万小心。我问她怎么小心,她支支唔唔地说不出来,后来很沮丧地告诉我其实也没有办法啦,遇到了就算是自己倒霉。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倒霉了。

  就是不知道会倒霉成什么样子。

  “会把你烤成狐狸肉。”外面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说。接着就是呆子卫子祁,他的声音好象梦里一样:“云……云……云容兄,你,你说小姚,小姚……她……她——她在哪……哪……”

  我听得不耐烦起来,大叫:“笨蛋,我在这里!”

  就听见“咚”一声响,然后那个懒散的声音慢慢地说:“子祁,椅子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卫子祁很可怜地说:“云,云容兄,这不是真的——吧?我喝醉了吧?”

  甘云容懒懒地说:“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你那个表妹是一个小狐狸精,到你家害人。”

  我大怒,说:“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他仍然慢吞吞地说:“那你到卫家干什么?”

  我叉着腰,怒气冲冲:“你管不着!”

  他不急不慢地说:“我管不着?旁边已经点了火,酒坛子上封了印,一会儿我们就看看我是不是管不着。”

  我静了半晌,外面也没有了动静。怎么办?看样子小命不保。可是我真的很气愤,我终于知道妈妈说的“恩将仇报”是什么意思了,人!我们狐狸,我们狐狸——我们狐狸才不会这么做!

  我跳起来,脑袋“咚”地撞到坛子盖,好痛,我伸出左爪匆匆揉揉,然后双爪叉腰,大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人是什么东西,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是人就可以杀死狐狸?我是狐狸,可是我可没有象人一样贪得无厌巧取豪夺杀人放火,我们狐狸从来都不做这样的事情,最讨厌你们人了,虚伪讨厌,喂,解释给我听,什么叫众生平等!王八蛋!”

  我喘口气打算接着骂,甘云容懒懒的声音说:“那你干什么要到人间来?还扮成人的样子?”

  我怒吼:“你管不着!”

  我气得要死,在酒坛子里乱窜,四只爪子拼命敲打坛子,气死我了。

  甘云容仍然是那种不死不活的声音:“你还真不象一只狐狸。”

  我冲口而出:“你才不象一个人!”

  外面静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劈里啪啦的声音,好象是点了好大一堆火,这下子恐怕真成了烤狐狸肉了,还是酒烹狐狸肉,就象天香楼的酒烹翡翠鸡一样,浓香可口,是我最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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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是逃掉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正当我决定愤怒地被烤死时,忽然全身一阵轻松,阳光洒进酒坛子,卫子祁的脑袋伸在上面急急地说:“小姚快逃。”

  我纵身跃起,卫子祁被我撞倒,我飞快地跑走,想想不甘心,抓一把烂泥兜圈子跑回去,一个大纵跃,把烂泥涂了甘云容整张脸,才真正逃走。

  我一路跑一路想,山谷里肯定没有狐狸,如果妈妈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会被捉住。想到被甘云容那混帐关在酒瓮子里,就一肚子怒气,哼,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酒烹狐狸肉,他居然想酒烹狐狸肉!

  跑累了,我坐在花丛里想现在应该怎么办。卫家是回不了了,不知道卫子祁怎么向家里人交待,这个呆瓜。那么甘云容呢?我想到他满脸烂泥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趴在地上大笑。

  突然闻到一股臭气。我“哈啾”打个大喷嚏,四下里打量,没有什么啊,闻闻身边的花丛,难道我运道差到极点,竟然坐在臭花丛里?也不是。

  正疑惑,不远处树后钻出一个淡黄长裙白色丝袄的女孩子,我瞪大眼睛,她在我面前理裙带,风吹来又是一股臭气,我“哈啾哈啾”再连打两个大喷嚏。

  我终于明白了,她她她,她在出恭。

  我苦着脸,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灰溜溜站起来决定走开。

  一声欢呼:“哇,好漂亮!”

  我被她吓了一大跳,犹犹豫豫回头看她,她正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欣喜地看着我:“喂,你是谁?你好漂亮啊,来,过来好吗?”她蹲下来,双手伸出,很温柔很温柔地对我说。

  她还没洗手呢。我懒得理她,转身跑开。“咚”一声,我没有辨清方向,不对,前面空路出现一个小丫头,我撞到她身上,哇,真疼,马上凌空翻一个身,另外择路。

  小丫头嘴里正说:“小姐小姐,甘公子的车马来接我们了。”

  什么?我霍地回头,速度和角度太大,差点扭断脖子。那个女孩子应了一声,仍然盯着我:“小翠,你看它漂不漂亮?我真喜欢它,不知道它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我说过,我是一只聪明伶俐、活泼狡猾、诡计多端的小狐狸精。于是我笑了笑,一头扑进她的怀中。

  我,作为一只雪白小狐狸的形象,堂堂正正地来到甘家。

  白小慧,就是那个小姐,非常温柔的一路抱着我没有松手,我当然很听话很乖巧很合作,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取得了白家夫人及仆人的所有喜爱。

  甘府大张中门,甘云容站在当中,仍然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当白小慧抱着我温柔地笑着走下轿子,哈哈哈,我终于看到甘云容几乎掉出来的眼珠,虽然,时间很短。

  甘云容看我看了好几眼。我笑嘻嘻地抬头看他,他的表情马上恢复冷淡,不要紧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耳边听到一声惊呼,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我转过头,只见卫子祁脸色苍白地看着我,手上似乎还捧着什么,可是他捧的东西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除了不能化为人形外,我在甘家住得非常舒服。

  这个舒服的定义是,甘云容过得很惨。

  甘云容之所以可以捉住我,完全是因为我一时不察被灌醉了,而甘云容幼年时学过一些三脚猫道术才有本事把我逼出原形关进酒瓮,可是现在,哈哈哈。

  比如说他一不小心掉进鱼池,比如说他的后襟突然起火,比如说他的饭菜爬满蚂蚁,再比如说,昨天晚上他的房间被十几只老鼠撞破字画瓶罐、咬到窗破门坏。

  白小慧抱着我急急忙忙地去看现场,真是一片狼藉。白夫人领着奴仆们在打扫。而甘云容,懒懒地靠在院子当中的树干上,虽然雪白长衫污渍斑斑,袖口也破掉,可是仍然好象很无所谓的样子仰头看着树顶。

  白小慧担忧地说:“表哥,你还好吧?”

  甘云容好象很喜爱这位表妹,虽然仍然是懒洋洋的,却温和地回答:“没事。”

  我用一只爪捧住头,侧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时候白夫人走过来,忧虑地说:“云容,自从你搬进来这段日子出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恐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还是去请乙真道人来驱驱邪怎么样?”

  捧着头的爪子“支溜”滑下来,我失去重心,整个身子掉到地上,我的妈呀,乙真道人,这人在我们狐狸界鼎鼎大名,妈妈说,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要准备逃走。

  我决定半夜开溜,正想着,一只手把我拎起来,这只手很大很宽,还有点粗糙,我抬头,看到甘云容懒洋洋的眼睛,这个笨蛋,难道以为我又喝醉了?我学他的样子懒洋洋地坐在他手掌里,咦,坐在他的手掌里比白小慧手掌舒服,我斜着眼看他想干什么,除非他马上取出道印,不然,我呲了一下牙齿。

  他把我递回给白小慧,然后对白夫人说:“再说吧。”

  半夜我等白小慧睡着就跑到甘云容房间去。房间里没有人。我觉得奇怪,这个人一身懒骨头,半夜三更不呆在自己房间里难道去游花园子?或者,他怕了我?正张望,院子里有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在这里。”

  我抬头一看,他居然躺在半空中,这是怎么做到的?再仔细一看,原来院中大树和院墙之间吊了一个很大的绳网,甘云容躺在绳网当中仰头看星星。

  真好玩。

  我骨碌碌转一转眼珠,念个口诀,绳网打的结啪一声松开,甘云容一个倒地葫芦“咕咚”砸到地上,半天不动,哈哈,这次是半空摔下来,不是长椅摔下来可以若无其事站起来了。我得意大笑,拍拍爪子,这就走人。

  我觉得其实我真的很倒霉,就是妈妈说的“造化”不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两只绣花鞋停在我面前,我仰起头,白小慧温柔可爱的脸正低下来看我,然后蹲下来想抱我。我后退一步,真奇怪,她半夜三更地怎么跑出来了?不过不要紧,我要跑走她难道还追得上我?

  我转身,她突然叫了一声:“小姚?”

  我忽地回过头,脖子疼得呲牙咧嘴,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小姚么?”

  我瞪着她,她有些害怕,鼓起勇气轻轻地说:“卫大哥跟我说,要我好好保护你。你别害怕,卫大哥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狐狸精。”

  我当然是。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个笨丫头保护我?我仰仰头,说:“我要走啦。”

  她显然吓了好大一跳,一个屁股墩坐倒地上,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吓成这样还保护我,卫子祁真是所托非人。

  这时候一个白影子闪出来,甘云容站在月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伸出一只爪子朝他扬扬,挑衅地咧了咧嘴,他走过来,走到一半白小慧跳起来拦在我前面,甘云容吓了一跳,才发现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小慧说:“表哥,我来找小白。”对,我忘了说她给我起了新名字叫小白,和她同姓,真难听。

  甘云容“哦”了一声,转身,白小慧自地上抱起我,手微微有点发抖,我一个回旋从她手中跳下来,化为人形落到地上,哈哈大笑。

  白小慧惊骇莫名,但死死咬住嘴唇没有惊呼出声,只是看上去摇摇欲坠,我瞪着看她什么时候晕过去,脑子飞快转动,妈妈说过我要在卫家报恩,一直呆到她来找我为止,也就是说送一大笔钱是不足以报救母大恩的,现在我回不了卫家,又得看守着卫家,看样子呆在甘家比较有前途。呆在甘家的话,虽然白小慧说会保护我,可是如果甘云容要去找乙真道人,我还是小命要紧。

  于是我干脆利落对白小慧说:“我不相信你和卫子祁两个笨蛋,所以还是再见吧。”

  白小慧一急之下马上立定身形,抓住我的袖子:“小姚,你别走。”

  这个时候甘云容背对我们懒懒地说:“你不伤人的话我也没空去找乙真道长。”

  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我怒从心头起,一捋袖子,大声说:“我伤了谁了?!”

  他不理我,摇摇晃晃地要走回院子,我想了一下,接着大声说:“你不算!你不是人!”眼看他走到院门,我追过去问:“你说话算不算数?真的不请那个……”

  他不看我,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说:“我不是人,说话怎么算数?”

  消遣我?我回击他:“是人才说话不算数,我们狐狸从来说一不是二!”

  他于是半死不活地回答:“那不就行了。”

  我开始糊涂起来,这是什么话?








  我和白小慧、卫子祁一起游湖,对了,还有甘云容。

  一到了船上我就换成人形,白小慧已经见惯不怪,还经常对我说:“小姚,你真是美丽。”她不明白,妖是一定要美丽的,我坐在船甲板上吃瓜子,说:“我妈妈说,作为一个妖什么都低人一等,如果再不美丽,就只好投湖自尽了。”

  她笑起来,大眼睛亮亮的,一湖的水波都在里面。我以妖精的敏感度感觉到后面两个男人虽然自己说着话,两双眼睛全部盯牢她。我骨碌碌转动眼珠,这回可以彻底地得报大仇了。甘云容,嘿嘿,我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水光山色当中,这两个男人一身白色长袍,风吹衣襟,十分风流英俊,甘云容仍然散发披肩,一脸懒散的表情,那个味道,啧啧啧。他的眼睛转向湖面,漫无目的,一眼也不看我,倒是卫子祁,笑容满面对着我。我问他:“你笑什么?你喜欢白小慧是不是?”

  白小慧扑过来捂我的嘴,这个笨丫头,她老是忘掉我是妖怪。卫子祁的脸突然通红,不敢看人。我嘻嘻哈哈笑起来,好玩,我接着说:“啊,不回答我,那就是不喜欢。喂,小慧,他不喜欢你,不知道你表哥喜不喜欢你。喂,甘云容,你喜不喜欢白小慧?”

  这下子更加好玩,白小慧僵在那里,卫子祁的脸色变得很奇怪,那个甘云容却仍然不动声色地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我于是自言自语:“这下子糟糕,名门闺秀脸面无存,不知道会不会跳湖自尽。”

  甘云容一下子转过头来,脸色大变,我大乐,指着他要说话,他却一顿脚翻身下湖,我急忙拉住白小慧,一只手捧住肚子笑得天翻地覆。这个笨蛋终于也着道了,哈哈哈。

  正笑着,整只船摇晃起来,我们三人扑通坐倒地上,白小慧双手紧紧抓住我,我转头看她,她脸色发白呢,我就说:“你别担心,甘云容在湖里接应你呢,就算掉下去也不怕的。”她几乎要哭出来,唉,真麻烦,我只好安慰她:“别怕,别怕,乖,别怕。你忘记我是妖怪了?”

  我正要施法,可是这船晃得我头晕脑涨,卫子祁突然惊叫:“血!”我扑到船边,只看到一条水线直划往岸边,淡淡血迹浮到水面上,然后一个人影从水中跃起直落船头,是甘云容。

  他吩咐:“把船驶回岸边。”然后坐倒,雪白湿透的长袍底下慢慢泱出血迹。白小慧扑过去:“表哥!”卫子祁惊惶地问:“什么事?”

  他淡淡地说:“有道士捉妖。”

  卫子祁和白小慧一起把目光转向我。我耸耸肩很无辜:“我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转过头恼火地说:“做妖怪真憋气,我难道很稀罕和你们人在一起吗?”

  船靠了岸,果然有个湿淋淋的道士站在岸边目光炯炯跟贼一样盯着我们。我仍然化为小狐狸伏在小慧怀里,目光炯炯一样瞪回去。

  道士走过来,伸手拿我。白小慧后退,卫子祁挡在前面。那道士说:“此为狐妖,为害人间,你们速速退后,待我捉拿于它。”

  跟唱戏文似的。

  卫子祁很礼貌地说:“这只是我们豢养的小白狐,一直是我们的宠物。”

  道士眼睛一瞪,卫子祁退后一步,仍然坚持:“它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哪里来的为害人间之说?”

  这个时候甘云容懒洋洋地走过来:“道长看到狐狸就说这是狐妖,看到狗就说这是狗怪,这是他们的习惯,只不过想证明自己不是招摇撞骗而已,正常之至。子祁,谢谢道长关心,给银两。”

  围观群众爆发出大笑,那位道士气得脸色发白,甘云容看都不看他,懒懒地说:“马车呢?”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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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卫子祁让小慧转过脸,替甘云容解开衣襟,长长一道伤口虽然止了血,仍然怪可怕的,我捏个手诀,一道闪光过去,那伤口眼见着开始收口,卫子祁目瞪口呆,甘云容似乎见惯见熟,也不说一声谢谢,顾自闭目休息。

  我说过,我们狐狸是最恩怨分明的族类,虽然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是甘云容救了我,至于我的法力需不需要他救,在狐狸法则内不属于讨论范围。而且我发现,甘云容的道术似乎并不是我想像中那样低劣,我是一只聪明的狐狸,所以决定不再主动招惹他。

  我们顺利回府,接下去仍然登山、游湖、赏花、看月、吃酒、品茗,做一切当时时髦的事情。

  卫子祁来得非常勤,我断然不会以为他是来找我玩,虽然他很爱护我,可是他属于书呆子一族,爱护的人和物非常之多。他来找甘云容,然后三人一狐就出游。

  我的生活变得毫无目标,甘云容不能再捉弄,卫子祁家风平浪静,虽然我经常逃出甘府出去玩,可是你知道,精彩的生活过惯了,没有办法过平凡的日子。

  于是我每天晚上躺在后花园的大树顶上看星星。甘府的佣人很少,甘云容很懒,他从不派人收拾后园,那里就成了我的天地。

  我在盘算回山谷。那里有树精、花妖、鸟妖、还有虎精……。

  正流着口水想着,突然之间大树猛然一动,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大树顶上一个倒栽葱掉下来,我大惊失色,正想施法术,竟然没有办法动弹,结结实实一个狗啃泥摔到地面。

  我趴在地上抬起头,于是看到一个美貌绝伦、风情万种的女子站在我面前。

  我马上跳起来,并且一跳八尺高:“妈妈!”

  可不就是我那个妈妈!

  我那个妈妈正狂皱着眉头伸手牵着我的耳朵:“小姚,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狐狸精!”我呲牙咧齿地侧着头,气得要命,回击:“你才是最笨的狐狸精,老狐狸精,老妖怪,你凭什么骂我笨?!”

  妈妈把手松开,叉在腰间,气乎乎地说:“你说说,你才到人间几天就被认出真身,你简直丢尽狐狸的脸,真是没有出息!”

  我揉着耳朵,笑着说:“你错啦,我现出真身仍然得到人类的尊重和喜爱,这才是有出息。你知道,要异族认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我义正辞严:“我们狐狸哪里就低人一等了?我就是要以我狐狸的面目行走人间。”

  我正作昂首挺胸状,妈妈一手拍在我脑袋上,然后叹口气:“小姚,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本来想让你嫁给卫子祁……”

  我怪叫:“妈妈你有没有搞错?嫁给卫子祁,喂,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妈妈瞪着眼睛:“为什么不可能?否则怎么算报恩?怎么能重振卫家家声?我答应过卫子祁的爷爷……”

  唉,狐狸精其实也是一种古老固执的族类,脑袋是这样的僵化,报恩,就是以身相许,多么老套。

  我翻翻白眼:“可是卫子祁根本不喜欢我。”

  妈妈说:“要不是你让他知道你是狐狸,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那倒是,书生爱狐狸,狐狸们早就尝尽这个好处,当然书生们得到的好处更数不胜数。可是问题是,我对妈妈说:“我觉得卫子祁很喜欢甘云容。”

  妈妈差点摔一个跟头:“你没搞错吧?”

  然后她就真正开始发愁。我觉得很没劲:“妈妈,你就不考虑一下我是不是喜欢卫子祁。”

  妈妈发怔:“小姚,卫子祁善良、厚道、实在,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说:“也就是说卫子祁是人类当中比较笨的那一种。虽然他的确善良。为什么当狐狸的只能喜欢比较笨的人?我明白了,是因为比较笨的人不太容易发现身边人的真相对不对?”

  妈妈对我说:“作为一个妖……”

  我打断她:“行了行了,反正他也知道我是妖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山谷了?”

  妈妈叹一口气:“不行。”

  我说:“为什么不行?”

  妈妈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翻白眼。





十一


  第二天见到卫子祁,我直溜溜盯着他看。看了半天,我不得不承认,象卫子祁这种人,在人类当中的确属于少数,应该得到保护。

  人类当中如果多的是这种人,自然会太平一些,不过说不定就轮不到人类作主了。

  我们三人一狐先是在荷花池边喝酒,后来我躲到阴凉处睡觉,再后来我发现凉亭里只有甘云容一个人横躺在石凳上吹笛子。啧啧,他还会吹笛子。不过老实说吹得还蛮好听的。我大叫一声:“吵死了!”冲上凉亭。

  甘云容的笛子啪一声掉到地上,他居然也会被我吓一跳?我笑嘻嘻地坐在地上看着他。

  他慢慢转过头,伸手掠了掠额前发丝,突然笑了,整张俊逸的脸如一道闪电划过,好看得紧,我呆了一呆,我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

  他懒懒问我:“你到卫家干什么?”

  我马上回答他:“害人!”

  他微微一笑:“是来保护卫子祁?”他说:“卫子祁是我毕生好友,我会尽一切力量保全他。”

  我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那当然那当然。”

  甘云容懒洋洋地盯着我,似笑非笑。这时候凉亭外白夫人走进来,甘云容马上坐起来,一套寒喧,白夫人看着不远处卫子祁和小慧并肩看荷,叹一口气:“云容,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甘云容淡淡笑了笑:“姨母,你知道我和小慧一向情同兄妹,而且我素习浪迹江湖,婚娶一事极为淡薄。何况卫子祁聪明才智不下于我,卫大人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再加上他们两人两情相悦,姨母当可成全。”

  白夫人长叹一口气,十分惋惜地看着甘云容:“云容,你知道姨母一直喜欢你,你这孩子,真不该去学了道术。”

  甘云容淡淡不语。白夫人想了想:“这事还得请示你姨丈,云容,你替我写一封信罢。”

  甘云容恭敬点头。

  白夫人走后,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十分高兴。甘云容突然把我抱起来,我大吃一惊,正要挣扎,他一只宽大手掌抚摸我脑袋,低声说:“你能不能去一趟甘州白府,按我的手书换成我姨丈的手迹,然后把他的回信掉换?”

  我正要提问,甘云容轻声说:“我父亲和我姨丈正准备弹劾卫大人,我不知道卫大人犯了什么大罪,不过小慧是姨丈掌上明珠,如果卫子祁和小慧成婚,卫家可逃过一劫。”

  他补充一句:“当然,小慧和卫子祁的确也是两情相悦。”他望向他们,语中略带惆怅。

  我问:“你呢?你不喜欢小慧或者是卫子祁其中一个吗?”

  他定睛看着我,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闭嘴不答。

  我坐在他的手掌上相当舒服,他好象也没有放下我的意思,我们一人一狐懒洋洋地躺在石凳上听风吹荷香。





十二


  等到甘云容的信送到甘州,我也已经跟到甘州,甘州知府非常之大,我不小心跟丢了信使,等我找到白大人的书房时,已近半夜。那位白大人正坐在虎皮大椅上冷冷地、再三地阅读那封信。

  他看了很久,我趴在屋顶也趴了很久,然后他就开始回信,回得倒是很快,只得一行字:“绝对不能与卫家联姻,切切!”然后他一扔笔,恨恨骂道:“老匹夫敢赚我女儿!”

  我坐在屋顶想了一下,很赞同他骂那个卫大人,还要加上“伪君子”“贪得无厌”“道貌岸然”等等等等才行。我记得我带过去的巨资,居然泥牛入海,而且听说我失踪之后卫大人明里到处派人寻找,暗里根本不加理睬。卫子祁心虚不敢追问,倒是卫老夫人追问了几次不得要领。

  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找我,钱呢也本来就是送给他们的,不过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不要脸吧?可怜的卫子祁,可怜。

  白大人封好信连夜召信使快马加鞭送回京城,我等到他去休息潜入书房,把甘云容的手书逐个找到白大人的手迹仿真一份,然后使出法术快速追上信使,至于掉包,那是再简单不过。

  信使花了六天时间赶回京城,我已经太太平平地躺在小慧的床上睡了五天大头觉。小慧不太管我的行踪,可能她自己也挺忙的。

  甘云容什么也不问我,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天天在家里喝酒,白小慧和卫子祁倒都是陪着他,不过人陪心不陪,可怜的甘云容。哈哈。

  一切按照甘云容的意思进行,因为卫大人早就来提过亲,白夫人得到丈夫的回答(甘云容的回答)便即应允,于是下聘、定佳期,忙得一塌糊涂,卫子祁在这段时间不能再来,白小慧羞答答地坐在闺房里瞎高兴。

  我看着她描龙绣凤,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非常不理解:“喂,卫子祁不过是个呆子,他连保护你的本事都没有,你喜欢他什么?”

  小慧的脸红红的,眼波如水全是汪汪的滟,低声答我:“他,非常好啊。”

  我问:“那你表哥呢,你们不是订过亲的吗?”

  小慧崇拜地仰起头:“小姚,表哥是不一样的,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玩,表哥一直都保护我们,他象——他象神祉一样,我尊敬他、爱戴他、什么都听他的,我根本就不敢喜欢他。”

  我捂着肚子狂笑起来,我的天哪,这个白痴小慧。

  小慧怯怯地看着我,轻轻说:“小姚,你别笑我啊。”

  我侧头看小慧,也对,我可没有办法想像甘云容那个冷冷淡淡懒洋洋的人会怎么照顾这个娇怯怯的小丫头,天天哄她?陪她玩?这些只有卫子祁才会做。我还是很高兴的,妈妈不是要我保护卫家吗?现在我不用嫁给卫子祁又可以这么完美地保护着他们,甘云容真是聪明。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在地板上跳舞,小慧又惊又笑地看着我,我凑空档儿冲着她做鬼脸,小慧突然说:“小姚,你跟我到卫府去么?”

  我停下来,我说:“不知道。可能我要回去了。”

  小慧呆住了,她怔怔地望着我:“小姚……,你……你不可以不回去吗?”

  我跳到窗台上坐下来,面朝花园斯条慢理摇头:“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宠物,你知道我是一只狐狸精。”

  小慧轻轻抚摸我的身子,我回过头对她做鬼脸,看到她居然流眼泪,我呆了半天,流眼泪?为什么?她突然伸两手抱住我,说:“小姚,我舍不得你。”眼泪一滴滴掉到我的毛皮上,感觉象雨水一样,不对,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雨水淋过了。而且,她的怀抱很温暖。

  我好象说不出话来,想了又想,说:“我现在是妖怪,正在准备练成仙,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小慧不说话,我想了一下也不太可能,等我练成仙好象要过几百上千年。真麻烦,她还在哭,哭得我心里怪怪的,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个时候白夫人进来,吓了一跳:“小慧你怎么哭了?”

  小慧抹干净眼泪,紧紧抱着我不说话。白夫人怪担心的,叹口气:“都快成人家的媳妇儿了,以后可不能这么淌眼抹泪的,在婆家不比在娘家。”

  小慧低下头,白夫人接着说:“对了,你爹爹已经动身回京,看样子这场婚事他赶得及参加呢。刚写信回来说政务忙,这边办了即可,这会子又决定回来了,你看你爹爹有多疼你。”

  小慧惊喜地仰起脸,笑如春花,我的心里却咯登一下,糟糕。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从小慧怀中挣脱出来,纵身跃下楼梯,小慧站起来追几步:“小姚,小姚……”我头也不回直奔院子外面。

  跑到甘云容院子里,他正在院子里的长藤椅上闭目休息,我知道他的院子里不留仆人,大声喝道:“甘云容!”

  他坐起来,看着我:“我正打算过一会去找你,小姚,我姨丈临时起意回京,这件婚事恐怕成不了了。你,回去卫府。”

  我睁大眼睛:“喂,你有没有搞错?我回卫府?我凭什么回卫府?”

  甘云容冷静地说:“当日你离开卫府,都道是你失了踪,现在回去,只需说你贪玩外出,反正你一向顽劣惯了,也没有人会怀疑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卫家,刚开始以为你有恶意,可是事实证明你并无恶意,同时你暴露出真面目并且这么害怕我和乙真道人仍然留在甘府,不可能专门为了捉弄我。小姚,只有你回去卫府才能在万一的情况下伺机帮助卫家。”

  我目瞪口呆:“你知道卫家会出什么事?”

  他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情:“不知道。但卫家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卫家,也只有卫子祁秉性纯良。”

  我再一次表示同意:“对,我很不喜欢卫子祁的爹妈。”

  甘云容懒散的脸上露出笑容,温和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轻声说:“小姚,你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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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站在卫府门口正要吩咐守卫的时候,卫大人刚好出来,他那张不大有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错愕。我冲他笑笑,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听说卫子祁要结婚了?”一边一溜烟窜进门去。走出老远偷偷回头,还看到他看着我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也没指望有人欢迎我,卫子祁虽然例外,不过说不定惊吓多过欢迎。

  所以当我被老夫人再度热情拥抱在怀中,我真的糊涂了:老夫人真的和她表妹感情这么好?她当然不会知道她远嫁的表妹一家早已零落,我只不过顺手牵羊冒名顶替一下。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脸上神情十分怜惜:“小姚,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的天哪,真是担心得我!”

  我只顾笑嘻嘻看着她,说:“哦,我被人绑了去卖,后来我逃回来的。”

  这个谎撒得并不太象,我一身锦衣哪里象逃回来的,但老夫人到底老了,她于是怒声喝斥:“堂堂卫府表小姐也被绑架,无法无天了,我一定叫你舅父彻查。”

  然后紧着吩咐下人摆家宴给我压惊,正忙乱间,卫子祁象一只中了箭的兔子冲进来,脸上的表情象见了鬼。

  老夫人在一边开心地笑起来:“可怜的子祁,小表妹回来了,你又要遭殃了?看你吓成这样。”

  咦,这个老夫人有点意思。卫子祁一把把我拉出去,跑到后园子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飞快地爬上树枝,摘了果实描准他来扔,他一径着急地问,也不躲。我觉得不太好玩,就说:“我喜欢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他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斜着眼看他,咦,不笨啊。我又飞快爬下树,站到他面前,说:“白小慧的爹回来啦。”

  他高兴地说:“岳丈是回来主持婚礼的?这可太好了。”

  这个笨蛋,我翻翻白眼。不过妈妈说得对,卫子祁和白小慧是人类中属于那种值得保护的品种,我决定不刺激他脆弱的心灵。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我的祖祖辈辈姐姐妹妹们会一心一意喜欢这类型呆子,把他们当宝贝,鞠躬尽瘁、出尽百宝、死而后已。跟这种呆子在一起,既要保护他的安全,又要筹划呆子的生活,还要照顾他的心灵,累都累死了,所以她们三年五载之后就会找个借口说“夙缘已尽”之类的吧?估计也是逃之夭夭,可是碍于面子和情份又不好意思说给同伴们听,于是狐狸精们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地做炮灰。

  他又关心而了解地说:“岳丈回来,随从和仆人一定多了很多,你在那里的确不太方便。”

  我随便他在那里替我解释。

  卫子祁又问:“云容兄知道你回来吗?”

  我胡乱点了点头,一边纵身去摘梨子。他叹口气:“你别老是捉弄云容兄了,其实刚开始他把你捉住,并不是真打算烤了你的,要不然我扑过去开坛子的时候,他就不会站得远远的一动也不动啦。你看他后来还救了你。”

  我咬了一口梨,真酸,远不如我们山谷的好吃,我问他:“为什么这园子里的东西这么难吃?”

  卫子祁呆了一呆,说:“我不知道。”

  我白他一眼:“这么笨的人,真不知道为什么白小慧会喜欢你。不过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笨的。”

  卫子祁又一呆,然后纵容地看着我笑。

  我想了一想,好象他刚才说甘云容的道术,就问:“对了,甘云容学的道术很厉害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问问卫子祁这个呢?

  卫子祁笑了笑:“我只看过他捉你,不过那个时候你醉得都捡不起来了,好象不用什么道术。”

  我马上想起关在酒坛子里的事情,心里非常不痛快,瞪着他:“是你误交损友!”

  卫子祁说:“云容兄才不是损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一向是最聪明最有才华的,小时候参加皇家游园宴的时候,皇上不止一次夸过他,本来还想让他作太子伴读的。”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提起皇室就双眼冒光,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照理说我们见了仙人也不会这样没出息。我无聊地看着他继续说话:“不过云容兄性子一向冷淡,自己去云游四海,也不听甘伯父的话,甘伯父叫他读书考仕途,他理都不理跑去学道术。到后来整个人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其实他——”

  我听得不耐烦,打断他:“喂,够了够了,我问你他的道术而已。”我转身走开,想想回头说一句:“整天云容兄云容兄的,你不如娶他别娶白小慧了。”

  他又吓了老大一跳。

  我再补充一句:“还是你嫁给他比较象一点。”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玩,拍着手哈哈大笑,跑到远处荷池。






十四


  我回到卫府才没几天,就听说白大人到京,先是参见皇帝,再会见同僚,白大人官拜巡抚,为二品,自然也来了卫府,卫子祁喜孜孜去拜见未来岳丈,似乎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然后是卫大人一家回访住在甘府的白大人。

  我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吃果子,卫老夫人接着也来了。

  她好象有点心事,看着我,说:“小姚,难为你了。”

  这话古怪,我扬眉:“老夫人你在说什么啊?”

  她叹口气:“我原意是想把你许给子祁啊,可是我生的儿子可不听我的。”

  我吓一大跳,连连摇手:“别,千万别,卫子祁和白小慧才般配呢,太般配了他们。真的。”

  卫老夫人握住我的手,说:“那两个孩子都一样的温良厚道、弱不禁风,可是这个世道是人吃人的世道,我可真是不放心呢。倒是小姚你,聪明佻脱,机灵百变,虽然调皮捣蛋,可是啊,长大懂事了就一定是最好的贤内助,挡得风雨、出得谋策的。唉。我儿子……我儿子……”她连连摇头。

  我听不大懂,总之好象是怕卫子祁和白小慧没什么脑筋的意思,老夫人一直待我不错,我想了想,就对她说:“你放心吧,我会帮他们两个的。”

  我眯起眼睛对着她笑,她好象有点怔忡,然后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个好婆家,子祁这孩子太憨,配你啊你兴许也会觉着闷。”

  我漫不经心地笑笑。

  再过得几天,离婚期还有半个月光景,就传来消息,说是白小慧病重,甘府正四处延医。

  卫家上下当然急得一塌糊涂,特别是卫子祁,几乎三魂七魄不见了一半,可惜大婚之前他不可以上门,只好坐困愁城。

  我觉得特别奇怪,决定夜探甘府。

  我窜入甘家后院高墙的时候在墙头上呆了一会,因为一阵凉风好象从月亮上吹下来的,非常舒服,我就坐在墙头仰头看了一会星星月亮,有点怀念山谷的日子。

  再往下看的时候,发现前院住人的地方灯火通明,我皱眉头,往日甘府清雅少人,这位白大人真有够排场的,怕也不是什么好官。我径直往白小慧的小院找去。

  并不太容易,仆人来来去去的,我觑个空档闪身从半合的窗棂中窜进去,屋内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我四下里找了找,才发现床角坐着一个陌生女孩子,正安静地看着我。

  我一头雾水,她是谁?她怎么坐在小慧的床上?小慧呢?我想开口说话,一想不对,转头便原路窜出,找甘云容。

  甘云容住的小院里倒仍然没有人,连甘云容也没有。我有些着急起来,在院子里团团转了好几十个圈,一怒之下,管他呢,到灯火最通明的地方找去。

  那是正堂书房。

  灯火最亮,不过侍卫仆从倒都围在三十米开外,我自屋檐纵跃过去,藏在屋檐暗处,慢慢蹑近。

  书房里一共三个人。

  一个甘云容,一个白大人,第三个,满脸冷峻,容貌和甘云容有两分相象,不过老得多。甘云容站在一张极大的桌子前,桌子上放满了折子、纸张、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黑字,整个屋子很安静很安静。

  等到我快不耐烦的时候,第三个人开了口,声音冷肃:“云容,你全都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

  甘云容毫无表情,那双一贯懒洋洋的眼睛变得十分厌倦,但不出声。

  白大人说:“这些呈到皇上面前,卫家必然是抄家之祸,云容你虽然知道不多,但也明知卫家一向贪赃枉法,你竟然把小慧把火坑里送!”

  第三个人站起来走到甘云容身边,说:“云容,卫家老匹夫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民怨滔天,太子密令彻查,我和你姨丈短短两年就得到这么多的证据,身为官者,如此作为,岂不应受严惩!”

  甘云容脸上厌倦之色愈浓。他靠在桌子边上,仍不出声。

  第三个人叹口气:“云容,你自幼聪明过人,可惜总不务正业,为父不知同你说过多少次,为官者,可清亦可浊,全仗自身灵台清明与否、持身是正与否。”

  啊,这个文绉绉的家伙居然是甘云容他爹,听说是个提督,怎么说话跟文人似的。我好奇得不得了。

  甘云容忽然笑了笑:“是清官是贪官,总也免不了官场政治尔虞我诈、虚情假义。不这样,怎么升得了官,升不了官,再清也做不了什么好事。父亲大人,你和姨丈这次弹劾卫大人,也不仅仅是为了惩贪吧?”

  白大人脸色一变,甘大人倒是微微一笑:“云容不愧是我儿,一言即中要害。可是因利乘便,能除大害,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甘云容忽然跪下:“儿子有一事相求。”

  甘大人眼皮一翻,精光四射:“这个我作不了主,要看皇上与太子是否肯开恩网开一面。”







十五


  甘云容回小院的时候天色已微微发亮。我比他早一步到,化成人形坐在绳网上看着他。

  他懒散地看我一眼,说:“你才来。”

  我咚地跳下来,好奇地问:“刚才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你老爹同你讲的那些话?卫家,卫家会怎么样?”

  他不理我,顾自进里屋,躺在榻上闭上眼睛。

  我跟进去,叫他:“喂,喂!”

  甘云容合着眼问我:“你有没有本事把卫府全家都救走?”

  我瞪大眼睛:“我可不是神仙。”

  甘云容问:“那你能做什么?卫家即将满门抄斩,你能做什么?”

  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嘎?你说什么?喂!”我一脚踢过去,甘云容自榻上滚下来,他不再若无其事站起来掸衣服,而且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我。

  我回头就走:“我去通知他们。”

  甘云容懒懒的声音把我唤住:“没有用的,第一,他们不会相信你。第二,他们全家逃亡,你以为,能逃到哪里去?”

  我说:“那怎么办?看着他们死?”

  甘云容:“救卫子祁。”

  我说:“啊?”

  甘云容说:“你找个理由把卫子祁带走,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个你一定有办法。”

  我说:“可是还有卫老夫人!”卫府也就这两人对我好。我当然只记挂这两人。

  甘云容说:“卫老夫人可能不大会有事,女人通常会免一死,到时候再救便是。可是卫子祁是男丁,如果不逃,必死无疑。”

  我想一想,我是来报恩的,我的妈呀,你在哪里。我又问:“那卫子祁他爹妈呢?”

  甘云容忽然对我笑了一笑:“小姚,他们不会听你的,如果连他们都走了,就大事不妙了。”

  我大急,冲口而出:“我是来向卫家报恩的。当年卫子祁爷爷救过我妈妈,我妈妈立誓要报答卫家三世其昌,现在……”

  甘云容叹口气:“我也没有办法了,小姚,我也不是神仙,咱们救得一个是一个吧。小姚,你记住,三天之内要办妥。”

  我转身便跑,不管了,我还是去告诉卫大人整件事吧。可是万一他不相信呢?还是先把卫子祁藏起来再去告诉卫大人整件事让他们逃命?不过这样恐怕他们更加不会相信,说不定认为我要害卫子祁。怎么办?还是这样吧,我先告诉卫大人,如果卫大人不相信,我再偷偷把卫子祁骗出去藏起来。

  唉,我的老妈,你立什么誓要让卫家三世其昌嘛,就一命还一命不就好了。真是麻烦。而且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一溜烟窜进卫家后园,然后往自家院子跑,一边奔一边打算,先换件衣裳,再去找卫大人,这时候想必卫大人还没有上朝,三天,三天之内。

  院子里好象有些异常,我一窜而进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好象有人来过,是卫子祁吧,他可能急得要命,又来找我聊天了。

  啊呀,我突然想起我忘了问甘云容白小慧的事情。不过白小慧应该不会有事,那个床上的陌生女孩子又是谁啊?想不通。我不得不承认,狐狸的脑袋好象是比人的要简单些。

  我突然觉得头晕,是那种天旋地转立足不定的晕,整个脑袋象要被扯掉一样,非常非常的难受,我抱住头,感觉到整个身子开始发烫,忍不住尖叫,可是我听不到自己的叫声,这是怎么回事?我转过身子,看见一件道袍,青色的。

  然后我就什么知觉都消失了。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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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铁笼子挂在后园一个废弃的花房门口,真正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在我咬铁杆、撞笼子、大叫等等之后,开始发现发怒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我竟然不能再说话。也就是说,我的法术完全消失。我第一次感觉到浑身发凉,完了,完了。

  没有人来看我,铁笼子里原本有饭团,被我撞落地面之后,我就没有了食物,可是这个时候食物对我真的不重要,我望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心急如焚。三天过去了,甘云容说三天之内要救走卫子祁。现在卫家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我觉得很可怕,我看到象铅一样凝重厚实的乌云严严实实地笼罩整个卫家。

  我试图发出尖叫引卫子祁来,可是我明白这是徒劳,后园十分之大,花房在最偏远处,卫子祁根本不会听到。

  我现在想的不是报恩,是卫子祁。卫子祁,卫子祁真的是一个罕见的好人,我想起他对我种种容忍宽厚钟爱,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毫无怨言从不指责,就算知道我其实是狐狸精的时候,他也一模一样的那么宠爱我袒护我,象一个,象一个无怨无悔的兄长一样。我骂他笨、嘲笑捉弄他、觉得他又迂又烦,虽然现在还是这么觉得,可是,如果他死了,我会一辈子伤心难过后悔。

  现在他就快死了。我坐在笼子里想,他就快死了,他救我护我,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还有白小慧,那个又笨又害羞的小姑娘,因为我要走都哭得那样伤心,她那样喜欢卫子祁,要是知道卫子祁死了,一定哭得不想活了。

  我发现我真的很没用,我发现我不该那样胡闹,妈妈说得对,我是一个最笨的狐狸精,才到人间几天就被人识穿真身,全是因为我无法无天地胡闹,现在好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哭了。我第一次哭了。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我边哭边卷起身子,秋天的夜风好冷,肚子很饿,模模糊糊的,我想到甘云容,他一定不知道我会这么惨,他,会来救我们的,如果知道。

  半夜了,我卷得紧紧的身子还是觉得冷,风一阵紧过一阵,我忽然听到草丛里有声音,张大眼睛,看到卫子祁。

  卫子祁!

  我大叫。可是只有一声“吱吱吱”的声音,我着急得很,摇晃铁笼子,他听到了,转过来,马上冲到笼子前面,焦急地问:“小姚?小姚,你没事吧?”

  我摇头、又点头,十分着急,他说:“我知道了,你不会说话了?”他找了一块大石头来砸铁笼子的锁,笨手笨脚地砸了很久才弄开,笼子门一开我窜出来,可是因为没有力气,我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子祁把我抱起来,一连串地说:“小姚,对不起,对不起。”

  我着急得不得了,也不顾他为什么要对我讲对不起,我挣开他,他问:“你要走是吗?我送你逃走好不好?”

  不是,我要你逃走,我急得跳脚,到处都是草,我居然找不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写字,对,我会写字告诉他呀,虽然要写很多很多字才讲得清楚,我也有很多很多字不会写。

  我正转头找地方,卫子祁突然说:“糟糕,小姚,有灯笼过来。是那个道士,你快走,我挡着他们。”

  我咬住他的衫角,拼命摇头,他要扯开我,我咬住拉着他走,他一呆:“小姚,你要我跟你一起走?”

  我吐出一口气,拼命点头。他想了想,说:“好罢,我送你到甘云容那里去。”他一把抱起我,准备离开。

  那道士忽然已经出现在眼前,卫子祁后退一步,说:“你别过来。”

  道士叹口气:“卫公子,你可知道你手里抱的是一只狐狸精?”

  卫子祁说:“我知道,我还知道小姚是一只善良的好狐狸精,她从来没有害过人。”

  道士有些生气:“没有害过人也是妖怪,妖怪就该除去。”

  卫子祁气愤地说:“圣贤有云:人皆有恻隐之心。人有坏人,妖有好妖,众生本应平等,你这么说,根本不是一个好道士。”

  那道士倒气得笑了:“朗朗乾坤……”一句话未毕,远处正屋忽然灯火通明。

  完了,完了。道士趁卫子祁一怔的功夫,伸手捉我,我纵身跃到卫子祁背后,我知道,道士捉妖,不得伤人,若伤了人,道行尽毁。真是不公平。

  这时候不远处后门有轻微的扎扎脚步声,一定是奉命抄家拿人的兵马围住整个卫府了。

  好罢,我救不了卫家,大不了一起死掉。





十七


  前方正屋隐隐传来喧哗声,甚至可以看到仆佣们惊叫奔走时带起的灯火晃动,卫子祁惊讶之至,我用牙齿咬住他的衫脚,不许他走开。

  道士问:“怎么回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低低响起:“卫府抄家,你是要陪葬呢还是逃命?”随着语声一支带着寒光的剑轻轻架在他的肩上。

  道士沉下脸色:“我只是一名道士,责在除妖,卫府与我何干?”

  那个清冷的语声不紧不慢地说:“这话你去同甘大人或者太子说去。”

  一个熟悉的身形转出来,我大喜,差点尖叫,所幸在我“吱”一声出口立即住嘴,卫子祁倒是叫出声来:“云容兄!”

  甘云容伸手放在他肩上,低声说:“别作声。”他走过来抱起我,对道士说:“交出你的法器,让她恢复法力。”

  道士冷冷地说:“休想!”

  他脖子上的剑紧了一紧,渗出血粒,那个清冷的声音说:“我不想杀你,你快照办!”

  道士冷笑:“我乃学道之人,除妖去魔是我本份,死又何足为惜?你们几个人走火入魔,和妖孽相距不远!”

  甘云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这里只有小姚可以用法术救走卫公子,甩脱追兵,道长你只有道术降妖,并没有法术逃遁。卫府眼前是灭门之祸,卫公子纯良无辜,不该牵连送命,请道长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网开一面。”

  人声渐渐传过来,灯笼与火把渐渐逼近,清冷的声音略有焦灼:“快!”

  道士说:“好,你放下剑。”

  甘云容示意,剑垂下,道士退后。这时空中掠过一条身影,我们抬头,在一瞬之间忽然一道极亮的光闪过,接着是闷声惨呼,那条身影自空中堕下,落到地面触目已化为一条美丽的白狐。

  “妈妈!”我从甘云容怀中纵下,厉声悲呼,奔近。是,是妈妈。胸前一片焦黑,美丽的双目微微张着,奄奄道:“小妖……”

  我摇头,不,不,这不是真的。我大叫:“妈妈!”

  妈妈留恋抱歉地看着我,慢慢闭上眼睛。

  我不相信,回头看他们,耳中听得那个清冷的声音低声怒斥:“死道士!”剑光微闪,甘云容厉声制止:“不可!”

  道士手再次扬起,剑光闪动,道士颈中溅出大片鲜血,重重倒下。

  清冷声音低声道:“恶道不死,小狐必伤。”

  甘云容顿足不语,我们都听到了不远处士兵们在喧嚷:“在前面!在前面!前面有人!”

  我模模糊糊地低头,妈妈安静地躺在地上,平日闪耀雪白毫光的美丽毛发已渐渐黯淡,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真的,我们是来报恩的呀,妈妈,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我们是来报恩的呀。

  人声火把哔扑声越来越近,清冷声音在一片安静中说:“我带卫子祁走,能不能甩脱追兵看运气了。”

  甘早容说:“好,虽然危险,也只好这样。一起带小姚走,她可以带你们到安全地方。”他抱起我,低声说:“小姚,对不起,你快走!我会好好安葬你母亲。”他用力把我扔上墙头,两条人影随即纵上。

  在那一刻,我已经可以看到成群的士兵围过来的脸,可是,我脑中全是混乱,只知道回头拼命看妈妈白色的身影。

  那个清冷的声音低声道:“走!”一手抓起我,跃下墙头。

  我最后看到士兵的火把围住甘云容。





十八


  身后有追兵,卫子祁被那个拥有清冷声音的穿着士兵服装的人拉着飞奔,我紧紧抓牢那个人的肩头。

  那人似有无穷力量,在众巷中左奔右突,可是追兵的声音始终甩不掉。

  我若仍有法术,只要一个障眼法便大功告成。

  卫子祁的喘息越来越重,我回头看着他,他咬着牙,拼命跟上脚步,我突然想起什么,轻轻咬了一口那人的肩,那人转头问:“怎么?”气息略浊,我吱吱两声,纵身下地,边往前奔边不住回头看他。他点点头,道:“你带我们走?”

  我点头,这是一个聪明人,转过头,拼足全身力气往前纵跑。

  在京城的玩闹令我对几乎所有小路耳熟能详,我抄近路飞快奔往西郊。

  半个时辰后我们跑到几乎断气,终于来到城外松竹亭,亭旁停着一只小画舫,我跃上画舫,那人一怔,后面追兵的火光隐隐闪现,他也不问,跟着跃上,解开缆绳,画舫慢慢荡向湖心。

  松竹亭旁的青莲湖依山而挖,虽然不小,但并没有出路,那人脸上略现焦急,但仍不出声。

  我伸爪指点方向,画舫荡入莲花丛中,时已中秋,莲花渐败,可是仍有荷叶田田、莲花疏落。画舫虽然灵巧,速度也不快,这时候追兵的光把已亮透湖周。

  卫子祁这时说:“小姚,你们不用管我了。”

  那人低声说:“卫子祁,小狐母女为了救你死的死伤的伤,你想让她们白死白伤?”

  我不理会,在一片荷叶底下隐隐约约看到水中红莲根,我示意那人探身采出一支,他询问:“怎么做?”我遥指岸上火把,然后做出磨火石的动作,凑近红莲根。

  他马上照办。

  这时追兵已荡舟而来。

  火炙及红莲根,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画舫,我吱吱叫:“荷生姐姐!”

  她转过身,顺手掠走那士兵手中的红莲根,诧异地问:“小妖?你怎么了?”

  我指向愈来愈近的追船,叫:“快救我们回山谷!”

  她望着那些船只和士兵,微微皱起眉心,长袖轻轻一荡,湖中烟雾四起,只听得船上士兵们“啊哟,啊哟……”和船只的碰撞声,我们的画舫迅速靠岸,我们足底出现三张荷叶,然后腾空远离京城西郊。

  在天明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山谷。

  秋天的山谷天青气爽,树上硕果累累,花草依然盛开,错落有致。清溪穿过整个山谷,清晨的薄雾象梦一般渐渐消失。

  我奔回自己的山洞,正要张口唤妈妈,一瞬间,想到妈妈不在,呆住。

  身后两人坐倒地上,吃惊地望着整个山谷,那士兵装束的人惊叹:“竟如仙境。”

  荷生纵身摘下果实递给我们,我已差不多饿累到虚脱,咬了几口,忽觉凄惶无依,张着嘴彷徨无据。

  荷生柔声问我:“小妖,发生什么事?”

  我无法作答,哭出声来:“荷生姐姐……”她轻轻抱住我,探询地望向另两个人。

  那个士兵装束的人摘下头盔,一头秀发垂下,他原来是她,她轻声说:“我叫芙蓉,是甘大人的义女。”然后她轻声细述原委。

  她说到妈妈的时候是这样讲的:“小姚妈妈来找云容的时候,是小姚到甘府的第三天,我们才知道小姚被困。可是那道士道术高强,小姚妈妈连卫府都进不了,本来她可以救走卫府全家。那天晚上我们计划好由我和云容假扮士兵,抄家的时候趁乱遁到后园救小姚,制住道士之后再唤后园墙外的小姚妈妈进来救人。可是……”

  她垂下头。

  卫子祁忽然低哑地叫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悲愤。

  荷生温柔地望着卫子祁。他流下泪来:“那几天我找小姚都找不着,以为她又偷逃出去玩,我神思恍惚,也不在意。可是那天我忽然见到一个道士,就跟着他到父亲书房门外偷听,才知道,才知道……”

  他仰头向天,羞愧无地:“才知道因为父亲贪图小姚带来的巨资,派人到祖母表妹所在地查对,发现根本没有此人,再加上小姚在京城玩闹无忌,这个道士就是湖中伤到云容的那个道士,他一直追踪小姚,我父亲重金请了他来捉小姚。”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直勾勾地瞪着卫子祁。

  卫子祁不敢看我,喃喃道:“小姚,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啊。”

  我语无伦次说:“可是,可是,我和妈妈是来报恩的啊,我们,我们是到卫府报恩的啊……”我抬头望着荷生,无助地重复着:“我们是去报恩的啊。”

  芙蓉切齿道:“卫长青以怨报德家常事而,他夫妇俩贪得无厌,不知害了多少人。”

  荷生长身而起,柔声道:“小姚,我去京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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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在等待荷生回来的时候,我们在山谷中沉默生活。

  芙蓉换成女装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正是小慧房中的陌生女孩子,我无法与她交谈,只好在地上写字,她一一回答。

  白小慧在哪里?

  她一直住在她母亲套阁内。

  她生病了吗?

  没有,我冒充白小慧,大夫来的时候我假装昏迷,逼乱内息,令他们无法诊治。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和甘、白大人意见一致,白小慧不能嫁入火坑。尽管甘大人和白大人是因太子党争而灭卫府,但卫氏夫妇的确罪大恶极。因为不能打草惊蛇,只好以此拖延。

  那为什么又来卫府救人?

  甘云容与你母亲来求我。说父母之恶不及于子孙,卫子祁纯良善心,我并不知道你母亲还打算趁机救卫府全家。

  我沉默。

  我们是报恩失败的狐狸精。恐怕自古以来,狐狸一族从未试过如此惨败。

  或者有,但流传的向来是美谈,悲剧不予提起。

  卫子祁始终与我保持距离。他不敢看我。

  荷生回来的时候已是十几日之后。与她一起来的有甘云容和白小慧。

  卫子祁与白小慧紧紧抱在一起。白小慧喃喃道:“子祁,我同你一起流浪天涯。”

  卫子祁泪流满面。

  我第一次笑了。不,我从未怪责过卫子祁,他有什么错呢?这些天,看得出他极担心父母,但决未开口向我恳求,连一个眼色也没有。自我到人间,从遇到卫子祁到现在,卫子祁一直只有帮我护我替我善后,被我恶作也毫无抱怨,他从来,也没有开口求过我一件事。就算他知道我是狐狸精,就算他得知白小慧病重,也从没想过可以让我帮他回甘府一探究竟,是因为怕我万一遇到麻烦。

  甘云容说得对,卫子祁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朋友,因为这个世上,这样的人,太少了。

  我跳到卫子祁肩上,他们正抱在一起,吓了一大跳,我嘻嘻笑着,亲了一口卫子祁,歪着头,又咬住白小慧的鼻子。他们扑的一声含泪笑出来。

  甘云容微笑着靠在松树上,看着我。

  荷生抱起我,轻柔地说:“你们暂时在山谷居住,等外面风波平息再出谷吧。”

  她走近卫子祁,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去救回你的家人。其实我们并不爱管人间事,小妖母女是夙缘相报,不过若你家人正直善良,我便会出手。”她微微一笑,转身:“小妖母亲立誓报答你卫家三世其昌,这个誓言并未成空。”

  深夜月明的时候,我和荷生聊天,问荷生誓言怎么会并未成空。

  荷生在湖边抱膝而坐,月光清凉地遍洒山谷,她白色衣裙如雾如仙。她微微侧过头:“小妖,你母亲在侦知卫家行为之后,就知道卫家定会出事,事情大小不能预知,但她早就开始在人间做生意,至今已为卫家赚得巨额资产,要不然,你去卫家携带的巨资从何而来?不过她让你在卫家伺机应变还有一个缘故,因为卫老夫人认识她,她不愿再见故人。”

  我错愕地张大嘴巴,她好笑地拍拍我的脑袋:“卫老先生似与你母亲有情怨纠葛,具体事宜,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我问:“甘云容那天晚上?”

  荷生说:“据说他杀死卫家请来的恶道,立了功。”

  我想起来,惊呼:“荷生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救回卫老夫人?”

  荷生沉默,然后柔声说:“小妖,卫老夫人在抄家当日已经自尽。”

  我呆了半晌,问:“荷生姐姐,为什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荷生轻轻叹气:“我也不知道,是你母亲那天计划时告诉甘云容的。她好象预知会有危险。”

  我流下泪来。荷生轻轻抚摸我的头,然后说:“小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是不是?”

  她最后微笑着说:“对了小妖,十几天前我见到甘云容时,他惊喜地一把抱着我,这是为什么?”






二十


  山谷的冬天十分寒冷,雪飘了一天一地,荷生帮我们储藏了足够的食物便离开了。我们四人一狐居住在那个宽大的山洞里。

  有时候我会想起妈妈,但是我明白我再也见不到她。而且我得承认,这段时间是我很开心的时间。卫子祁虽然对我还十分歉疚,但自从我趁他洗澡时把他的衣服全部偷走后,他又恢复了以前又憨又笨又纵容的表情。白小慧适应得非常好,经常在山谷中跑来跑去,象个仙女一样漂亮可爱,而且有时候会帮助我恶作剧,学会了拍手大笑,大多时候还是淑女样子。

  芙蓉却是一个清冷的女孩子,时时怔怔地望着洞外雪花和溪水,我不太会戏弄她,有时她会把我抱在她怀中,对我温暖地微笑。

  现在要说到甘云容。

  他仍然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山洞里取暖,懒到不说话,卫子祁和他聊天也多半是卫子祁的声音,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有时候他会到远处的溪边大石上吹笛子,那是他顺手砍了竹子现做的,笛子很好听,整个山谷一片雪白,大片雪花飞个不停,溪边红梅几株做背景,他披着流水一样的散发穿着白袍坐在大石头那里吹笛子的样子,真是好看到不得了、好听到不得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有时会跑到树上摇他一头一脸一身的雪,然后吱吱大笑;有时故意自树上掉下来重重摔到他的头上,他就会停下笛子,反手抱起我,跟着我笑。

  有一天小慧问我:“小姚,你为什么不再变回人形?”

  我笑嘻嘻地写字回答她:“我不可以变了。”

  她脸色都变了,急着问:“为什么?”

  芙蓉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小姚的法术被恶道收去,除了恶道本人,没有办法恢复。”

  小慧问:“那去找他呀。”

  芙蓉背过身,淡淡地说:“他被我杀了。”

  卫子祁和小慧都呆住了。

  我觉得很好笑,用爪子托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可是他们象泥塑木雕一样,半天都不动,我抓起雪团,朝他们扔过去,扔着扔着,小慧突然哭出声来。

  唉,真麻烦,她又开始哭了。我走进洞里,拿一个苹果出来递给她,她接过去,我瞪着她让她吃,她擦一把眼泪,哽咽着咬一口,忽然大叫一声,把苹果扔得八丈远。

  雪白的地里红红的苹果芯一条肥虫子爬出来。

  小慧拼命吐出嘴里的苹果,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笨蛋小慧。我是狐狸,我当然知道果子有虫没虫、坏没坏。

  她吐得差不多了,我再递一个苹果给她,她象见了鬼一样往后跳,我笑得捂住肚子,她气坏了,追过来打我。我纵身跑开,停下来,回头用苹果招招她,她追出来,扑通一声摔了个仰八叉。

  所以我说她真是笨,洞口左侧有一个缺口她摔了几十跌了还记不住,就算下了雪盖住了也应该记得嘛。

  卫子祁跑过去扶她,我手一扬,苹果端端正正打在他额头上,他一个踉跄,象一个滚地葫芦滚倒雪地里面,一头一脸雪沫子。

  这时就连芙蓉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坐在雪地里翘着一只爪子得意洋洋。

  他们总以为人是最金贵的,殊不知我们化身为人只不过图一个方便和好玩,或者说是安全。不过我得承认,人世间的确有很多好玩的事情,不过那得修炼到妈妈那样的境界吧?我?我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应付不来。

  只是看到甘云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空落落的。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二十一


  来年春天,在满天桃花梨花下,卫子祁和白小慧成亲。

  荷生带来消息,对卫子祁的通缉已慢慢被人淡忘。白小慧盯着荷生看了很久,说:“你可不可以帮助小姚变回人形?”

  荷生摇头。

  白小慧说:“那么为什么你们会长得一模一样?”

  荷生微笑:“小妖未出世我便已经是这个模样。”

  我笑嘻嘻,我自小便羡慕荷生温柔淡定神仙模样,我自小便是荷生的跟屁虫,可惜我始终没法儿学会荷生的性情,那么偷取她的样貌也是快乐的。

  甘云容转过头去。

  芙蓉始终没有离开山谷,她变得愈发清冷和不爱说话。

  三年后,卫子祁和白小慧携家带口隐姓埋名搬到南京城里,在那里有我妈妈为他们筹下的万贯家产,锦绣豪宅,成群奴仆。本来他们愿意终老山谷,可是因为有了小孩子,为了小孩子的将来,只得出谷。

  我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虽然我很舍不得那两个玉雪可爱粉团似的小孩儿,他们时常被我捉弄得笨头笨脑、可怜兮兮,但仍然天真可爱地笑着和我追逐玩耍,喜欢坐在我背上,让我背着跑,我带着他们玩遍山谷,有时候唤出漂亮的小妖精们陪他们玩,他们大家相处得非常快乐。

  离开的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抱住我:“谢姑姑,谢姑姑,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谢姑姑啊……”

  我坐在大石头上笑嘻嘻:“不客气不客气,不谢不谢。”

  小慧又哭了。

  对了,我忘了说,那一年,趁甘云容和芙蓉回陕南提督府探父母的时候,我离开了山谷。

  在后来的日子,我常常偷偷去京城冷清的甘府,有时候就住在后园子废旧的屋子楼顶,这样过了十几年,甘府忽然修建一新,多了很多人,然后我看到一个很漂亮很神气的才三四岁的小帅哥出现,那是一个会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窝往丫头床上放毛毛虫的主,长得很象甘云容,不过完全没有甘云容那种懒洋洋的样子,他无法无天的时候我蹲在树上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他到书房里捣乱,我跟着过去,他把一本一本的书摊在地上,满手墨水往上面按手印儿,一边嘻嘻地笑,我看到他抽出甘云容最喜爱的精装《逍遥游》,不禁哈一声笑出来,那小子反应迅速,马上就看到房梁角落里的我,惊喜地抬手招我。

  我跳下去,他的小脏手摸着我的毛皮,高兴地说:“你是谁?你来陪我玩儿吧!”

  我笑嘻嘻,抬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个满脸精灵古怪的女孩子身着胡服,一脚踢倒长榻,嘴边坏笑,那一个只束着一束长发的白衫男子狼狈地倒在榻旁地上。

  在那一刻,象晴空霹雳,又象一个大铁锤重重击在心上,有一种锥心的感觉直抵心底,我感到整个胸腔空无一物。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山洪突然找到缺口,奔涌而至,我整个身子开始颤抖。转过身,背后墙上又是一幅画,凉亭中吹长笛的散发男子,怀中坐着一只雪白狐狸。

  我再受重击,坐倒地上。我看见了自己的心,昔日重重蒙着灰尘、懵懂蒙昧的心。

  门外有男女交谈声走近。

  熟悉的散发白袍男子,熟悉的清冷脸庞,只是鬓边都已微霜。我纵跃上梁,飞快逃走。

  书房内小男生大叫:“爸爸妈妈,我看到画上的白狐狸!”





  我再也没有回过人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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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想当年看到最后的时候,赚了我多少眼泪啊,多少眼泪。JAS写这个的时候还很用心,后来就没这么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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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海棠 于 2006-8-11 10:34 发表
这一篇,想当年看到最后的时候,赚了我多少眼泪啊,多少眼泪。JAS写这个的时候还很用心,后来就没这么用心了。


本来不喜欢这种文风的,女猪的性格也太落俗套了,跟现时好多言情小说都差不多,,,

可是可是,喜欢男猪

还有就是最后两句话,,,看的时候心脏紧缩了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唉……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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