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显然,它把一些无形的东西粉碎了:
  两个军帽被气浪掀跑了的鬼子炮兵,僵僵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瞪向半空,好象还是
  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几个浑身血污的日本兵,瘫在地上嚎着,手臂不时地向空中无力地挥着。
  一个家伙蹲在边上,抱着他的战友。
  他的这个同伴,身上还相当齐整,只是脑袋变成了瘪掉的鸡蛋——被飞机爆炸后飞出的碎
  片击中了。
  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跌跌撞撞地跑东奔西,手忙脚乱。
  萧剑扬用枪膛里剩下的一发子弹,飞快地打倒了一个似乎正在梦游着的东洋兵,然后迅速
  地把最后的四发子弹压进了弹仓。
  此刻的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盘算先打哪个后打哪个了。
  血在他的身子里变成了流动的火炭。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来捕捉猎物,瞄准、击发、拉枪栓
  ……再瞄准、再击发、再拉枪栓……
  还没等日本人从混乱中缓过劲儿来,他就一口气打完了那四发子弹。
  当他沿着那条废弃的沟渠悄悄爬走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颗从鬼子那儿缴来的手榴
  弹。
  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从他藏身的一块棉花地中钻了出来。太阳好象也被一天中持续不断
  的战火折腾累了,跑到地平线下面找地方歇着去了。可这被晚霞笼罩的大地上,枪炮声依
  旧不断。萧剑扬喝光了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感觉人精神了一些。
  离开那个鬼子炮兵阵地之后,由于身上已经没有子弹了,再加上人很疲倦,他没再往别处
  蹓跶,而是找了片比较茂密的棉花地躲了起来,等着天黑。那剩下的一颗手榴弹,是为了
  在最后关头用的。
  拄着步枪站起来的时候,左臂的伤口猛地疼了一下。这人紧张的时候不觉着,一放松下来
  就感到不好受的滋味了。
  是该归队啦——他对自己说。
  他把步枪背在肩上。尽管已经打光子弹了,但三尺来长的枪身还是显得那么有生气。核桃
  木的枪体贴着自己的身子,让他觉着非常的亲切。
  突然,他记起自己忘了做一件事,于是又把枪放下来,然后从左胯上的刀鞘里拔出刺刀,
  接着整个人也坐下来了。他准备在枪托下方补上后来的几条刀痕。
  起风了。带着暑气的晚风撩动他身上残存的草叶伪装。
  他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的情景:那架负伤的中国飞机从他的头顶掠过,双翼激起的气浪扑
  打在他的头上、身上。
  他慢慢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萧剑扬重新站起来,收起刺刀。数目已经不重要了——打就是
  了,直到打光子弹,或者打光鬼子。
  他背好枪,朝西面偏南的方向走去。晚风吹过他破碎的军衣。残霞的血色浸透了他满是泥
  土的面庞,并且渗进他的眼里。
  远方,炮火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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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 第二章 南京保卫战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at Jul 12 00:02:48 2003), 本站(ytht.net)
  
  (一)
  
  日本人的飞机消失在灰色的云层中,弟兄们从路边的田里爬起来,继续向西走。
  
  萧剑扬一面在队列中赶路,一面拧着军装的下摆。
  刚才忙着躲敌机,脚下没留神,半个身子滑进了一个小水坑。结果,蓝灰色的棉军衣上,
  整得又是水又是泥。十一月的冷风贼溜溜地吹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队伍沉闷地行进着。离开上海已经十来天了,大伙儿基本就沿着这条叫做“京沪路”的灰
  带子向西撤。
  据说这条路走到底,就是那座用石头砌起来的首都———南京。
  
  此时萧剑扬脖子上的无边领章,已经是1条蓝杠加1颗三角星。话说起来,他的这个下士军
  衔,也是师长王耀武亲自提的。
  
  那一晚他从鬼子战线的后方摸回来,天亮之后在罗店的西面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当时51师
  奉命后撤到施相公庙一带,构筑工事,坚守不退。
  
  回到部队后,萧剑扬把从鬼子军官身上搜来的那张军用地图和几份文件,交给了担任代理
  连长的一排长。
  当天下午,来了个传令兵,叫他到营部去一趟。
  他钻进营部的掩蔽所,发现师长、团长竟然都在,赶紧立正敬礼。
  
  这天,正好51师师长王耀武在305团团长张灵甫陪同下,来1营的前沿阵地查看布防情况。
  
  此刻,他走到年轻的上等兵面前,手里抓着一张地图和几份文件,眼里满是笑意:
  “好小子!你弄到的这些东西,顶得上两个团的人马!”
  
  萧剑扬轻轻地咧了下嘴。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耀武当即下令,将上等兵萧剑扬提升为下士,另外发奖金一百元。
  接着,他又问了问得到这幅地图前后的经过。萧剑扬大概地讲了讲自己在敌后的遭遇。
  
  王耀武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点一下头。这名普通士兵的经历,似乎给了他什么启发。
  
  一旁的张灵甫倒是不作声色。
  送走了师长之后,他又返了回来,上下打量了萧剑扬几眼,然后从自己的警卫班里喊出了
  一名中士:
  “你,在战壕里跟他两天,除了拉屎之外不许离开半步!”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个土黄皮子的小本本,递给这名中士:
  “你给他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就记一笔。我倒不信,这个新兵蛋子的枪法有那么好
  !”
  
  那个弟兄接过本子,塞进衣兜里,敬完礼,正准备跟着萧剑扬出去,张灵甫却又把他叫住
  :
  “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你要仔细瞅着,要等半根香的工夫那家伙还没动静,才算打
  死。如果……”
  他略微寻思了一下,接着叮嘱:
  “如果那家伙是被拖走的,也算打死;可如果是给架着走的,就只能算是打伤。打死的,
  你在本子上画个叉;打伤的,你就画个斜杠杠。明白了吗?”
  
  此后的两天中,无论萧剑扬在战壕的什么地方,屁股后面总跟着那个团长派来的中士。这
  位弟兄时不时地掏出团长给的小本本,嘴里还叼着个铅笔头。
  
  两天过后,那名下士把小本本交还给了团座。本子里歪歪斜斜地画着12个“X”、7个“\”
  。
  
  他还向团座报告了一句——
  由于很多时候仗打得实在太凶了,下士萧剑扬还有不少的射击战果没法子得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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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三天晌午,一批增援的后续官兵补充进了51师的战斗序列。同时,上面传来了师长的命
  令:
  一线的各部队,抽调精悍的弟兄组成“袭扰队” ———每队十二人左右,配备一挺捷克造
  轻机枪,两支“花机关”。其余队员人手一支中正式,随身备弹两百发,胸前背后各4枚木
  柄手榴弹。
  为了加强近战中的火力,每名队员都配了一把自来得手枪。
  此外,每支“袭扰队”都编入了一名枪法出众的弟兄。
  
  王耀武下这道命令,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刚到淞沪战场的时候,他曾下令组织过“奋勇队”对日军进行攻击。
  这种战法尽管也取得了一些战果,但由于常常是“以强攻强”,自己方面的损失也很大。
  每次出击,活着回来的“奋勇队”弟兄寥寥无几———典型的“伤敌一百,自损九十”。
  
  
  那天听了上等兵萧剑扬的一番叙述,再加上这几天来的仔细观察,他意识到了一些情况:
  
  看来日军由于攻击进展过快,造成战线不严密,各部队的间隙比较大。这样一来,可乘之
  机就出现了。
  
  因此他下令组织精干的“袭扰队”,趁暗夜渗透进日军的战线,袭击鬼子防备松懈的软肋
  。
  在命令中,他特别强调了2条:
  1 以强攻弱,欺软避硬。
  2 绝不恋战,该撤就撤。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51师的“袭扰队”频频出击。
  在实战中,他们时而一支人马单独下手,时而几支队伍协同动作,能打则打,打不了撒腿
  就溜。
  几仗下来,弟兄们的伤亡不大,战果却不俗,从不空手而归,每次起码带回一挺歪把子机
  枪、几支沾着血污的三八大盖。
  
  下士萧剑扬自然是“袭扰队”中的一把好手。
  
  “袭扰队”的屡屡得手,让全师上下士气大振,仗打得越发起劲儿。
  一来二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在淞沪战场上打出了名气。
  
  10月10日“双十节”那天,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申报》,不但刊发了报导51师战绩的文章
  ,而且配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51师在多次战斗中从日军那儿缴获来的战利品,高高低低的一大堆。
  
  作为带兵的人,王耀武很会抓机会鼓舞部下的士气。他当天就派副官带了十来个兄弟,从
  北郊的施相公庙赶到市区,大批收购当日的报纸。
  国币4分5厘一份儿的《申报》,一气收购了万余份儿,然后把这些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带
  回阵地,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每名军官、每个士兵人手一份儿——看不懂字可以瞧
  照片嘛。
  
  这一下子,全师上下的心都象被点着了一样,参战一个多月来的疲劳与伤痛都不知跑到哪
  里去了。
  
  萧剑扬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识字的人之一,这要归功于早年他爹供他念的那几年书。
  
  在泥湿的战壕里,他捧着报纸,一字一句地读给其他的弟兄们听:
  “……我驻守该处之王师(即51师),自本月1日起至5日止,无日不与敌浴血混战中。敌
  伤亡重大,我军乘敌顿挫之余,自5日晚起全线反攻,连夜予敌以奇袭,乘风雨黑暗之际,
  力求接近敌阵,以手榴弹、白刃突袭。敌迭遭重创,施相公庙、曹王庙前,敌尸遍地,除
  其拖回者外,尚遗尸数百具……
  
  有些字他也不认得,就跳过去了。
  吧嗒吧嗒嘴,他接着念:
  “……经我军在敌尸身畔搜出之信物辨认,确证击毙之敌方军官,计有日军台湾第2联队第
  一大队长田中金少佐、中队长川口序市大尉、千田西男大尉、西原有田两少尉、布袋工兵
  大尉等十余员……”
  
  旁边有个弟兄递过来一个水壶,萧剑扬接住喝了一口,然后又往下念:
  “……敌损失在2000人上下。我军缴获日军步枪284支、轻重机枪10余挺、掷弹筒1门……
  ”
  
  当大伙儿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散去之后,萧剑扬找到个抽烟的老兵,问他借了半包火柴
  ,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默默地把这张报纸点着了。
  看着它静静地变为了一堆小小的纸灰,萧剑扬低低地吐了口气:
  这回连长能合上眼睛了吗?
  
  起风了。纸灰在风中飘飘荡荡,四散而去,象是在追赶一些看不见的身影。
  仗打到11月初,战场形势却突然大变。
  
  [ 小注:
  1 自来得手枪
  ——就是驳壳枪。当时在中国军队中,这种手枪装备得相当普遍。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当
  年中央军的精锐部队中(如87师、88师),连轻机枪射手都往往配发有这种手枪。
  
  2 关于《申报》对51师战绩的报道及照片,并非出自本人的杜撰,而确实是见诸1937年12
  月13日的《申报》第1张第4页、第2张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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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1日那天,师里下来命令:各部队迅速撤离现有阵地,向西转进。
  从坚守了几十天的战壕中往下撤,弟兄们一个个都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
  ,这才是一连串窝囊事儿的开头。
  
  上海往西的公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后撤的部队。从头上看看,有的顶着的钢盔跟51师一
  样,德国货;有的顶着的东西,活象一口倒扣的圆锅;还有的干脆连钢盔也没有,身上背
  着个斗笠。
  
  萧剑扬所在的部队,建制还比较齐整,行军的队型也保持得象个样子。
  可其他兄弟部队的情形就一锅粥了:
  当兵的找不到当官的,扛迫击炮座钣的找不到扛炮管儿的。
  
  这时的江南,已是深秋,大部分的队伍已经换上了蓝灰色的棉冬装。上海以西的大路小路
  上,汹涌着滚滚蓝灰色的人潮,望不到头尾。
  
  直到退到苏州的地界上,部队才暂时歇了口气。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这会儿方才听说了
  这次大撤退的原由:
  据说是11月初的时候,小鬼子在上海南面一个叫作金山卫的地方摸上了岸,从背后包抄过
  来。
  
  在撤离上海的过程中,有两桩事儿,让萧剑扬一想起来就胸口发痛。
  头一桩:
  那天下午,萧剑扬他们营撤到一座公路桥边。桥面上翻倒着两辆装辎重的汽车,倾斜的车
  身把桥面堵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两米宽的一条窄道。
  桥这边,成千当兵的挤作一团,都急着想过桥。越挤越乱,有几个蓝灰色的身影被从桥上
  挤落到了冰凉的河水中。
  
  这时,走在队伍中的二排长扯起嗓子喊了一通,叫大伙儿紧紧贴住,后面的拽住前面人腰
  间的牛皮武装带,一起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过了桥,可接下来的景象让萧剑扬一下子呆住了:
  桥那头的公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担架,象一片片晒干了的鱼皮,一直铺展到很远的
  地方。有些担架甚至摆到了公路上,把路面挤压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走道。
  担架上躺满了负伤的官兵。
  呻吟声、哀号声、叫骂声,在深秋的冷风里响成一片。
  
  萧剑扬和弟兄们低下头,尽量加快步伐。这一声声伤兵发出的叫喊,比鬼子炮弹的爆炸声
  还让他们揪心。
  突然间,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右腿被什么拽住了。他侧过头,看见了一张满是胡茬的脸,还
  有一只通红通红的眼。
  这是个年纪不轻的伤兵,头上缠满了绷带,左眼也被裹在里面。绷带上尽是黑红的血污。
  
  
  “兄弟,给饿补上一火吧!”
  他用左手费力地撑起半截身子,右手死命地抱住萧剑扬的右腿,喉结在一下一下艰难地颤
  动:
  “给饿补上一火吧,兄弟!别把饿留给鬼子……”
  
  萧剑扬觉着似乎给什么东西在鼻梁上重重撞了一下,酸痛得眼窝子发潮。
  这当口儿,走在后面的二排长赶了上来。他从胸前装手榴弹的灰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木头
  柄的家伙,然后弯下腰,把它递给这名负伤的兄弟:
  “老哥,留到该用的时候用吧……”
  
  这个伤兵缓缓地松开了右手,接过二排长递过来的手榴弹。
  
  萧剑扬赶了两步,跟上自己的队伍。
  没走多远,他忍不住回过头瞅了一眼——那个伤兵慢慢地躺回到了担架上,绷带外面的那
  只右眼,直勾勾地瞪着铅灰色的天空。
  
  那个手榴弹被他放在小肚子上,用手攥得紧紧的。
  [ 小注:
  “饿”———陕西口音,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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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桩,也是跟桥有关。
  上海这地方,河道太多了,隔不了几里路就有一条。有河,自然就少不了桥。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撤到了另一座桥边。河这边的桥头附近,聚集了不
  少部队,除了步兵,还有炮兵。
  这支部队的大炮,跟萧剑扬以前见过的各种山炮、野炮都不一样:
  不是用牲口拉,而是用汽车拽着,整班的炮兵弟兄都坐在汽车上;
  炮身又高又大,站在炮筒下踮着脚也摸不到炮口;
  长长的炮筒子,足足有大碗碗口粗细。
  一共是八门大炮,默默地蹲在公路边,无精打采地望着河对岸。
  
  很奇怪,无论步兵还是炮兵,都没人往桥上走。
  
  萧剑扬他们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下午的时候,一支工兵部队奉命赶来在桥头埋地雷,为了防止日本人追过来。
  也不知那支部队当官儿的是稀里糊涂呢,还是赶着逃命,他没等自己的军队全撤过桥,就
  下令开始埋了。
  结果,甭说鬼子了,就连自己人也过不去了。
  
  萧剑扬他们也停了下来。弟兄们骂着那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工兵头儿,气得嗷嗷叫。
  可光骂也没有用啊,大伙儿只好走下公路,沿着岸边去找别的法子过河。
  
  步兵倒还可以再去想办法,但那些炮兵们可就惨透了——那么笨重的大炮,离了公路可就
  挪不了窝了。
  
  萧剑扬跟着连里的弟兄,穿过路边的那一排炮车,走向河岸。
  他发现,炮兵部队的弟兄们纷纷从大汽车上跳下来,开始忙活了起来———
  把大炮从汽车屁股后头卸开,一面从炮身上拆东西,一面把大炮往河边推。
  看这架势,象是要把炮沉到河里去。
  
  想想也对:既然拉不走,总不能留给小鬼子吧?
  
  萧剑扬从炮兵队伍中一名军官的旁边走过。这个当官儿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别人都在忙,他却傻呆呆地杵在一旁,瞅着那些巨大的炮身,脸上的筋肉一抽一抽的。
  
  
  瞧瞧他脖子上的领章:
  蓝色的小长板儿上,两道金杠、两颗三角星————还是名炮兵中校。
  
  突然间,这名中校猛地用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领。一阵不成人样的哭嚎声,从他的胸腔里
  迸了出来。
  在河岸边的暮色中,这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寒。
  一门门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炮,正从他的身旁被推向河边。
  
  萧剑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瞅见一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成这样。
  可说也奇怪,对于那位正在痛哭的军人,他在心里一点儿也没瞧不起。
  
  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肩上的中正步枪:
  “兄弟,咱哥俩儿啥时候都不分开,啊?”
  
  就这么一路撤,一路窝囊气。
  
  撤到昆山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305团接替兄弟部队306团,担任总掩护队,保障整个战区
  的部队撤退。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接着向苏州转进。
  
  在苏州歇了一宿。
  半夜时分,空中传来飞机的声响。突然间,四下里冒起了好些个火花花,直窜天空,活象
  过年时放的焰火。
  紧接着小日本的飞机就开始轰炸了。
  
  后来他们才听说,那些焰火是汉奸给日本飞机打的信号。
  
  撤出苏州以后,他们又一路把许多个大城小镇留在了身后——浒墅关、新安、无锡、戚墅
  堰、常州……
  两个多月前,51师的官兵也曾路经这些城镇。当时,他们正乘火车赶赴淞沪前线,士气高
  昂;当时,这些江南的城镇,就跟江南的闺女一个样儿,花枝朝展。
  
  可如今,鬼子的飞机已经把它们炸成八十岁的老太婆。
  
  弟兄们默默地从一处处炸塌的房屋旁走过。
  许多歪斜的屋梁上,依然冒着烟;一些坍倒的墙壁下,有沾着灰土的血水缓缓流出。
  
  在瓦砾堆上忙碌着的老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们站在曾经是自己家园的废墟上,呆
  呆地注视着自己后撤的军队,一声不吭。
  
  萧剑扬边走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塞进钢盔里。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叫着——
  这仗咋就打成这样了哩?!
  
  每个城镇的公路两旁,只要是比较完好的房屋,外墙上都会写着大大小小的字,有的是用
  粉笔写的,有的是用木炭条写的:
  “XX军 无锡集合”
  “XX师 武进集合”
  “XX师 句容集合”
  ……
  
  伴着这些东倒西歪的字迹,萧剑扬跟弟兄们不停地西撤。
  
  11月28日,他们终于在一个不大的镇子驻扎了下来。镇子名叫“淳化”。
  这儿离南京已经不远了。
  
  听上任不久的连长说,从这儿往西北方再走三十来里,就是南京城最大的城门——中华门
  。
  
  [ 小注:
  1. 当时,国民革命军以领章的底色来区分各兵种:
  红色——步兵
  蓝色——炮兵
  白色——工程兵
  黄色——骑兵
  黑色——后勤辎重兵
  镀铬的银色——装甲兵
  绿色——随军军医
  
  2. 在当年淞沪战场上的中国军队中,有一支重炮部队——炮兵第十团。
  该团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一支炮兵部队,也是中国第一支全机械化重炮部队,装备24门
  德制32倍口径150毫米重榴弹炮。
  这种FH18重型野战榴弹炮,在当时属国际第一流的先进水平。
  
  当年德国国防军装备的是30倍口径的sFH18重榴弹炮,
  口径:150毫米
  炮管长:4440毫米
  战斗重量:5512公斤
  炮口初速:495米/秒
  射程:13.250公里
  射速:4发/分钟
  而中国炮十团的32倍口径的重榴弹炮,射程比德军的还要远2公里左右。
  
  据参加淞沪会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军第1师第2旅第4团第2营营长贾亦斌(此君曾于1949年在
  溪口差点刺杀蒋介石)的回忆:
  他在11月从上海撤退的过程中,曾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重榴弹炮团,因公路桥被埋了雷,只
  好将150毫米重榴弹炮全部推入河中。
  
  经仔细考证,贾亦斌先生的回忆中有几处记得不够准确。但作为军事文学创作的素材,还
  是可以借用一二。
  
  小说中的8门大炮,应是一个重炮营的编制。
  (炮十团是3营6连制,共24门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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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这两个字对于萧剑扬来说,并不陌生。
  很早以前,他就听很多人说起过,南京是现如今的“首都”————这“首都”,大概就
  是老话里的“皇城”吧。
  
  提起南京,平日里最爱唠闲嗑的二排长,可就关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
  “说起这南京,操,可就大了去了。古时候,贼多贼多的皇老子,都把这儿当金銮殿。”
  
  
  他半眯着眼儿,把烟屁股从嘴边拿开:
  “光那城门,就有二十好几座!那条中山大道,操,三十多里长,天下第一啊!”
  把烟屁股猛嘬了一口,他接着白乎:
  “要说好吃好玩,那要属夫子庙了。操,那个热闹!裤子能给挤掉!”
  
  他说得眉头都开了花,好象这些都是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其实,他也从来没进过南
  京城,这些都是从别人嘴里贩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老兵油子了。
  王耀武在当51师师长之前,在补充1旅任少将旅长。这支部队,是由保定编练处的人马改编
  而来的,队伍上大多是北方人。
  这位二排长,当年就是从热河出来当兵的。
  
  他是机枪射手出身。多年在枪子雨里的爬滚,他养出了一手好枪法,不管是轻机枪还是重
  机枪,都整得漂亮。最绝的一手,他可以用二四式重机枪演奏出曲牌《小桃红》。
  
  除了机枪玩得棒,他还有一大特点———见了好看的娘儿们,腿肚子就变成豆腐做的了。
  
  
  民国23年,补充1旅在江西跟红军作战,何进财被对方俘虏过。
  红军挺仁义,不打不骂,教育了一番,说是想留下参加红军的,欢迎;想回家乡的,欢送
  ,还发给一块大洋作路费。
  何进财觉得红军队伍上清苦,自己待不惯,便接了那一块大洋,走人。
  
  走在半道上,他一寻思:头年,老家热河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咋回?自己除了会打机枪,
  旁的什么手艺都不会,咋办?
  思来想去,他掉过头,寻了个小镇子,在个窑姐身上花光了那一块光洋,然后拍拍屁股,
  又跑回51师扛枪吃兵粮了。
  
  不过从此以后,再跟中国人打仗,只要当官的没注意,他就会把机枪枪口向上抬那么一抬
  。
  
  在淞沪战场上,由于下级军官伤亡很大,51师从老兵里临时提了一批,充任班、排长。
  
  就这么着,何进财成了305团1营2连的二排长。
  
  “说起这南京城,最来劲儿的还要属……”
  这当口,见周围凑过来听的弟兄越聚越多,二排长精神头更足了:
  “……这最来劲儿的还要属那条河,叫秦什么河来着。那河边的娘儿们,操,长得那叫个
  俊!”
  
  他吸了吸鼻子,半眯的眼睛也瞪开了,从里面放出光来:
  “那帮娘儿们,脸上抹得那叫个浓!一张嘴,粉直往下掉,操,整得那河里的水都是腻腻
  的……”
  抹了把嘴角冒出来的水沫沫,他长长地嘘了口气:
  “操……”
  
  二排长一番神吹,让排里的弟兄都来了点儿精神。从上海撤出来后,弟兄们一直都闷头不
  响,无精打采。
  这会儿,在二排长的唾沫星子飞舞中,大伙儿脸上总算见到了些笑模样。
  
  萧剑扬的心里,也被整得有些痒痒。长这么大了,连东北老家的濛江县城他都没进过几回
  。
  
  三个月前,他们在赶往淞沪前线的途中,曾经路过南京。
  当时,他们是坐着火车,从江北一个叫浦口的地方渡江。火车车厢是搁在轮船上摆渡的。
  那是在夜间,船开到江心,还碰到鬼子飞机的轰炸,一场惊吓。
  过了江,脚还没沾地,就被火车拉着朝上海赶去了。
  
  如今,皇城南京就在脚边,要是能进去瞅瞅,那有多开眼啊。
  
  可连里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说,部队要绕过南京,渡过长江,到江北整补。
  
  听到这信儿,大伙儿的心情比较复杂:
  淞沪战场两个八十多天打下来,伤亡很大;撤退又撤得窝窝囊囊,一路上士气低落。如果
  真的能彻底脱离战区整补一下,当然好了。
  可另一方面,到了首都的墙根儿下,却连一眼也看不成,没劲儿。
  
  11月30日,日头还没有出来,凄厉的军号声就在寒风中撕扯了起来。
  这是萧剑扬他们连到达淳化镇的第三天。
  
  弟兄们赶紧整好背包扛好枪,迅速在镇外一块不大的空场上集合。
  
  列队完毕,新到任的连长,给官兵们传达了上峰的命令———
  51师所属各部,停止后撤,就地展开防御。
  死守南京。
  
  -----------------------------------
  小注:
  
  1. 唠闲嗑 —— 聊大天,相当于四川话的“摆龙门阵”、北京话的“侃大山”。
  
  2. 贼多 —— 热河一带的方言,很多。(东北话中也常见。)
  
  3. 南京的城门 —— 明代南京有内城门13座,外城门18座。民国时期又增建了几座。
  
  
  4. 中山大道 —— 为迎送孙中山的灵柩到中山陵安葬 ,当时的国民政府于1928年8月,动
  工兴建了一条大马路,原名迎榇大道,后定名中山大道。
  中山大道全程约15.22公里,据说比当时号称“世界第一长街”的纽约第五大街还要长。
  
  
  5. 白乎 —— 讲述,有点“信口开河”的味道。
  
  6. 热河 —— 民国时期的一个省,辖境包括今天河北、辽宁、内蒙古各一部分。省会承德
  。
  
  7. 二四式重机 —— 民国时期国造重机枪,于1935年(民国24年)研制,所以叫“二四式
  ”。
  马克沁水冷式,以德国的MG08式为基础,同时吸取了英国Vickers式、德国1909式外销型、
  俄制M1910式的部分优点,在细节上作了一些简化(比如枪架)。总体性能不逊色于德国原
  版。
  该枪主要由当时的金陵兵工厂生产,该厂位于南京城外的雨花台附近。
  
  8. 头年 —— 热河一带的方言,去年。
  1933年,在占领了山海关、九门口之后,日军于2月17日下令开始进攻热河省。日军第6、
  第8师团、第14混成团旅及伪军,分三路发起攻击。
  张学良指挥下的中国军队抵抗不力,开鲁、赤峰、朝阳、凌源、承德相继沦陷。
  1933年5月31日,《塘沽协定》签字,实际默认了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省的占领————国
  耻!
  
  9. 民国23年 —— 1934年
  
  10. 窑姐 —— 妓女
  
  11. 濛江县 —— 萧剑扬老家所在的县,位于吉林省东南部,长白山西麓,松花江上游。
  如今叫靖宇县。
  
  12. 整补 —— 对战损比较大的部队进行整理、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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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守南京。”
  个子不高的连长,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空场上很静。
  日头刚刚爬出来。清冷冷的白光,透过几棵干枯的麻栎树树稍,散布在一百多顶灰色的钢
  盔上,没有一丝暖乎气。
  
  清晨浓重的寒气,轻松地穿透了士兵们身上的蓝灰布棉军衣,悄无声息地挤进他们的肌肤
  。
  
  萧剑扬站在队列中,身子骨有点儿哆嗦:
  这南方的冬天冷得真邪乎,没雪没风的,可却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
  老家的长白山里,这时节早已是大雪漫天了,但好象也没这儿冷啊。
  
  让他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天气。
  
  “死守”,这字眼儿让他觉着不是滋味儿。
  当年在长白山跟爹干义勇军那会儿,向来是能打则打,打不了就蹽———就象一股活水,
  流到哪儿算哪儿。
  而这眼跟前的“死守”,他觉着好象是要让活水变成坚冰。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瞅了瞅队列中其他的弟兄。
  大伙儿脸都绷得灰白,不知道是不是让寒气给冻的。
  
  站在队列前面的连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二连连长毕铭成,弟兄们背地里给了他另外一个称呼。
  他总是在军装的左上衣口袋里,插一杆很粗的黑自来水笔,还时不时地拿出来,攥在手心
  里。
  正因如此,再加上他姓“毕”,所以大伙儿便暗暗地叫他——“笔杆儿连长”。
  
  这位笔杆儿连长,老家四川,本是个在洋学堂念书的学生,民国23年,投考了设在南京的
  “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被编进第二入伍生团,是为黄埔十一期。
  
  这一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淞沪战役打得正惨烈的时候,他们黄埔十一期第二团的600多名
  学员毕业了。他被分到51师,任305团1营2连的少尉连附。
  
  11月上旬,从上海外围撤退的时候,前任连长倒在了日本人的飞机炸弹下,副连长也受了
  重伤。于是他接过了连长的手旗。
  
  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正式场合给连里的弟兄们训话。可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从
  何说起。
  毕铭成心里很清楚,从上海撤下来的一路上,弟兄们的士气是如何的低落。如今又要奉命
  死守孤城,无怪乎大家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黯色。
  
  顿了半晌,他下了道令:全连绕脚下的空场跑五圈。
  
  几圈跑下来,大伙儿的身上有了热乎气,笔杆儿连长的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全连立定站稳之后,他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今个儿四我毕某第一次跟大家讲话。其实,我也么得啥子好讲的。则样吧,我
  来教大家唱个歌歌。我唱一句,大家跟着学一句。”
  
  说完,他扯开腔唱了起来。
  
  这歌的曲子简单有劲儿,容易上口;词儿也短小生动,好懂好记。没用几遍,全连的弟兄
  已经基本可以齐唱了: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
  一枪打一个,一步一前进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在歌声里,每顶钢盔下的黄脸膛上,渐渐有了一抹红气。
  
  歌声落定之后,笔杆儿连长直了直腰,接着讲话:
  “这个歌歌唱得很好啊——‘我们四铁的队伍,我们四铁的心’。我们51师,就四一支铁
  的队伍!不管到了啥个时候,我们都要给51师扎起!决不当龟儿子!”
  ”
  
  他讲得有些激动,不知不觉中,又把他那只黑自来水笔摸了出来,攥在右手手心里:
  “在我们的后头,就四南京城。南京,四我们中华民国的首都,四孙总理的安息之地。要
  是我们就这个样子甩手不要,把它让给日本瓜批,那我们的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
  
  
  连里的队列中,不少弟兄们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脸上也有点儿烧得慌。尽管笔杆儿连长满嘴四川口音的官话,他听着
  不太习惯,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
  “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作个爷儿们吗?
  
  “几天前,唐司令长官发表了讲话——誓与南京城共存亡。我们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
  职。”
  连长毕铭成顿了一顿,放缓了语调:
  “我本人,在南京读了三年的军校,对这个城市四有感情的。不管发生啥子情况……”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间的皮带,那上面拴着一个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我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成都人
  
  回复[61]:早饭之后,二连向西北方开拔,朝着指定的防御地域进发。
  
  队伍行进了一段,走在前面担任值星官的二排长,扯起了嗓子: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预备……唱!”
  
  “……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声从一百多条嗓子里蹿出来,在冬日的阳光里飘来荡去。
  
  萧剑扬走在队列中,也唱得很起劲儿。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歌,特别是中间的那几句词儿: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一枪打一个……”————太对自个儿的脾气啦!
  
  边唱边走,他不觉地背紧了肩上的步枪。
  ---------------------------------------------------
  小注:
  
  1.麻栎 —— 山毛榉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广布于我国各地,在南京附近的落叶、常
  绿混交林带有大量分布。
  
  2.蹽 —— 偷偷溜走(在东北话中常用)。
  
  3.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 我们所熟知的黄埔军校,在其发展史上有过多个不同的
  正式名称。
  1924年在广州成立之初,叫做“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
  1926年3月,更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
  1927年迁到南京,11月15日,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1928年5月15日更名为“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
  1929年9月10日更名为“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4.连附 —— 正式的名称是“连部附员”,连长的助手,不是副官。跟“副连长”也是两
  个概念。
  
  5.连长的手旗 —— 当时的连级指挥官手中有一面小指挥旗,称作“手旗”。接过连长的
  手旗,即继任连长一职。
  
  6.毕连长教的这首歌,叫做《救国军歌》,冼星海作曲,塞克作词。
  1935年夏,冼星海从法国回国,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在一次上海学联到郊区救亡宣传的活动中,当局派保安队到现场阻止学生,双方对峙不下
  ,气氛十分紧张。
  这时,年轻的诗人塞克,把自己写的一首诗交给冼星海。冼星海满腔激愤,当场仅朗诵了
  两遍,倚着墙只用了5分钟就谱成了曲。
  这首《救国军歌》当场在学生中唱起来,随后在场的老百姓甚至连保安队的士兵也跟着唱
  ,很多人边唱边流泪。(感人啊!)
  
  抗战爆发后,这首歌在中央军的部队中也广为传唱。比如汤恩伯第13军的战地服务团,就
  在士兵中教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旋律简洁明快,雄壮有力,曾激励过无数中国人奋起抵御外侮。
  有兴趣的网友可以到这个网址去听听。
  http://www.china1840-1949.net.cn/xuezhu/music/
  
  7.瓜批 —— 四川方言,相当于网友们常用的SB。 :)
  
  8.唐司令长官 —— 当时的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他曾于1937年11月27日对报纸发表
  讲话:
  “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即本人所属部队誓与南京共存亡,不
  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9.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 英国的米尔斯(Mills)手榴弹。
  它于1915年由英国炸药工程师Mills设计而成。它的许多设计思想(比如发火机构和延期机
  构),被后来数十个国家的上百种手榴弹所采用,影响深远。
  米尔斯手榴弹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广泛使用。
  
  当时中国的中央军部队并不是以米尔斯手榴弹为主要装备,但在一些军官的手中保有少量
  的该种手榴弹。比如据史料记载,南京保卫战中,在教导总队的连级军官的身上,就见到
  过该种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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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部队开到了指定的防御位置,大伙儿都傻了眼。
  
  师部的命令,是让305团在淳化镇的西北方构筑预备阵地,作为纵深部队。
  命令中说的很清楚:
  以该地原有的国防工事为依托,在三日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日军中口径炮火的野战工事。
  
  
  可眼前这所谓的“国防工事”,却是个半拉架——
  堑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浅得象条车辙印儿,掩蔽部没有顶盖……最可气的是,单兵掩体
  就连胸墙下的崖径都没留出来。
  
  好歹有几座钢筋水泥的机枪掩体,可掩体的钢板门却用大铁链锁着。
  
  萧剑扬他们碰到这种闹心的事儿,不是头一回了。
  
  二十多天前,从上海撤到吴福线的时候,上峰就下过令:利用原有的国防工事坚守。
  可那些据说化了大把光洋修建的钢筋碉堡,也是被紧紧锁着。门上的大锁都生锈了。
  听说开锁的钥匙在附近村子的保长手里,可等弟兄们找过去,那位狗屁保长早就撂挑子逃
  命去了。
  
  如今在南京城外又碰到了同样的一幕,弟兄们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
  
  “操!”
  二排长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给老子砸开!!”
  
  等大伙儿砸开门进去一瞧,又是一气——这种机枪掩体的射孔整得太大了,简直象个小窗
  户。
  
  “哪个王八羔子盖得这玩意儿?!”
  二排长气得嘴皮子直抽:
  “这么大个口子?!操!还没等机枪开火呢,鬼子的炮弹早八辈子飞进来了!”
  
  光气也没用,眼瞅着鬼子就快打过来了。弟兄们开始闷头抢修工事。
  
  萧剑扬所在的一营,位于305团防线的右翼。一连作为营预备队,三连和他们二连,一左一
  右地占领主阵地,。
  他们后面400多公尺的地方,是营属迫击炮排选定的炮位;再往后400多公尺,是营指挥所
  。
  
  营长下令把重机枪连的6挺二四式重机枪分散开来,配属到一线的各个连队。
  萧剑扬他们二排,也分到一挺。
  
  瞧着草绿色的重机枪被抬进阵地,二排长乐得直搓手:
  “又碰到老相好啦!操……”
  
  二排长在这厢美得不行,萧剑扬在那厢却愁得要命。
  
  他发愁,是因为他升官了。
  
  三天前刚到淳化镇的时候,他被提升为中士副班长。
  
  在上海外围打了八十多天,51师的老兵死的死、伤的伤,补充了好几次新兵。现在倒好,
  连当兵没几个月的萧剑扬,也成了“老兵”了。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现在连他在内,只剩下11个人,其中刚补充来的新兵蛋子不老少
  。
  
  萧剑扬的枪法,在队伍上是出了名的;当初在“袭扰队”,他更是好手一把。二排长跟连
  长一合计,推荐他担任六班的副班长。
  
  让他当副班长,萧剑扬已经觉着不自在了——让他扛着枪在鬼子堆里转悠,他眼睛不眨一
  下;让他当兵头带着别人,他的眉毛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副班长的事儿不多,他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可今天,他们六班的老班长又病倒了。
  
  在部队撤到句容县的时候,老班长被鬼子飞机炸弹的弹片划伤了右臂。伤口原本不大,他
  也没在意。
  可没承想,这两天伤口闹腾了起来——整条右胳膊都肿得老粗,人也发了高烧,净说胡话
  。没法子,只好送到后边的卫生队去。
  
  老班长一走,班长的官儿帽子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副班长的头上了。
  
  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萧剑扬一听到风声,立马儿就急眼了。
  他跑进连部的掩蔽所,手里正在挖战壕的工兵锹都忘了搁下:
  “报告连长!这班长俺可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正用他的那杆黑自来水笔在写着什么,听他这么一嚷嚷,侧过脑袋问:
  “为啥子干不了?”
  
  “俺打小野惯了,长官叫我放枪没说的,让俺带着别人……俺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套好笔帽,站起身来:
  “现在连里老兵太少喽。你枪打得好,正好可以教教新来的嘛。”
  他苦笑了一下,把黑自来水笔插进上衣口袋:
  “仗打成这个样子,损失太大喽,有啥子办法?你看,我这个刚出军校就干连长的,不也
  得鼓到整一哈?”
  
  萧剑扬苦着个脸从连部出来,边走嘴里边小声嘟囔:
  “俺这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呐……”
  三、四天过后,305团的野战工事修得勉勉强强象个样子了。
  
  第五天下午,东面偏南的方向已经传来炮声。
  
  第六天晌午前,抬着伤兵的担架陆续出现在阵地前——那是前沿的友邻部队301团、302团
  的弟兄。
  
  第七天的清晨,一阵杂沓的声响,打断了萧剑扬班长吃早饭的兴致。
  
  小注:
  1. 南京城外的国防工事 —— 抗战爆发前,参谋本部下属的城塞组在南京外围沿大胜关—
  牛首山—方山—淳化镇—汤山—龙潭一线,选择防御要点构筑了部分钢筋混凝土的永久工
  事,种类有轻重机枪掩体、观测所、指挥所、掩蔽部等。
  实际上,这些工事大部分都存在问题:
  没有按纵深配备,也没有形成侧射、斜射的火网。工事位置没考虑隐蔽问题,大都选在山
  顶部或棱线部分。
  
  淞沪战役开始后,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处负责制定南京的防守计划的。他们发现原有的国
  防工事除少量可以作为观察所、指挥所,其余大部分都利用不上。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重
  新选位置来计划构筑新的工事体系。
  
  但新计划的制定、执行情况非常不好,人浮于事,虎头蛇尾。结果,当南京保卫战开始之
  际,所谓的“国防工事体系”,形同一纸画饼。
  
  当年51师所处的方山、淳化镇一带,正是南京外围防御体系的东南主阵地。
  2. 半拉架 —— 东北方言,半道而废的事儿。
  
  3. 野战工事 ——野战工事按用途大致分为射击工事(单兵立、跪、卧掩体、机枪掩体等
  )、观察工事、掩蔽工事和堑壕、交通壕。
  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有关教范为例,完成一个步兵营建制内的野战工事,人工构筑需要4-
  5天(全营出勤率按85%计算)。
  
  4. 单兵掩体胸墙下的崖径 —— 在构筑单兵掩体的时候,为了支撑肘部,要在胸墙下面留
  出一块平台,宽约15-20厘米。这个平台就叫做“崖径”。
  
  5. 闹心 —— 东北方言,心里不痛快、不舒服。
  
  6. 吴福线 —— 1934年至1936年间,国民政府在南京、上海之间修筑了几条永久性半永久
  性的国防工事防线,其中比较靠近上海的一条,从苏州一带至常熟的福山,被称作“吴福
  线”。
  这些工事的设计很下工夫,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也相当巨大,但建成后的质量和效果存在
  多方面的问题。
  淞沪战役结束之后,中国军队从上海后撤途中,这些工事基本未经利用就被放弃了,根本
  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
  
  7. 草绿色的重机枪 —— 当时中国军队使用的二四式重机枪表面涂有一层草绿的漆。
  
  
  8.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 —— 当时中央军主力部队的编制,一个连在156人左右,一个
  排在53人左右,一个班在16人左右(关于班的具体编制,大致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9. 鼓到整一哈 —— 四川方言,硬着头皮干,勉勉强强也得干。
  
  10. 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 —— 东北谚语,兔子到什么时候也当不了能拉车的马。(多咱
  —什么时候)
  
  11. 对于战役进程中具体日期、时间的记录,现存关于南京保卫战的各种史料彼此之间不
  大一致。
  本小说中的日期、时间,基本以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陆军第五十一师卫戍南京
  战斗之经过》为准。
  
  据该史料记载:
  12月4日下午5时,由土桥、索墅西犯之敌约500人,与51师淳化镇前进部队接触;同时由天
  王寺西犯之敌骑百余,后续步兵500余。则直趋湖熟,亦与该处警戒部队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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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依旧是个有老爷儿的早晨,只是冰冷的晨风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烟气。
  
  说起早饭,还是老一套:馒头、干菜。由于怕暴露阵地,不能生火,大家只能喝冷水。水
  壶里的水在夜里结了一层冰,喝的时候要使劲儿晃一晃。
  
  忽然,从东面的远处,传来一种并不十分明显的声响。
  他立起身来,放下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爬到掩体外面,把左耳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没错,是马蹄声。
  
  此时萧剑扬他们排,正奉命在营的前出阵地上警戒。
  
  这前出阵地设在一个小土岗上,在营的主阵地前面大约500公尺的地方。说是土岗,其实不
  过是个小土包,比平地高不了多少。
  
  他们二排奉命在这里构筑的是一个临时阵地。营长下达的命令是:
  当敌人的攻击部队进入最有效的射程时,再开始射击;受敌压迫时应竭力抵抗,不得已时
  退归本来连队的主阵地,继续参加战斗。
  
  这个前出阵地的作用,一方面是警戒,一方面是迫使敌人的攻击部队提早展开战斗队型,
  这样子可以迟滞敌人的进攻。
  
  由于阵地是临时性的,加上时间仓促,因此工事构筑得比较简单,没有挖立射掩体,只挖
  了跪射的。堑壕也比较浅。
  营里配属来的那挺二四式重机枪也没带过来,这样在后撤的时候比较利索。
  
  不过,在这个阵地的伪装上,二排长倒是督促着弟兄们下了大力气。
  他们把挖出的新土运到很远的地方倒掉,用地面上原有的旧土覆盖了整个阵地表面。然后
  又采来不少枯草枯枝,把掩体、堑壕都精心侍弄了一遍。
  
  这时候,阵地前面派出去的两个步哨弯着腰一溜儿小跑地回来了,报告了敌情——来的果
  然是鬼子的骑兵。
  
  很快,十几个高高的影子出现在了阵地的前方。
  
  弟兄们七里八拉地将早就编好的草圈扣到头上,在自己的掩体里趴好,架上枪,手榴弹拧
  开后盖。
  二排长何进财低低地吆喝: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操,不准暴露阵地!”
  
  萧剑扬趴在自己的掩体里,眯着眼睛向远处张望。
  
  十来匹高大的东洋马慢下了前进的步子。
  不知道是马太大,还是骑马的家伙个儿太小,远远看去,似乎只瞅得见马,瞅不着骑马的
  人。
  
  萧剑扬从自己的单兵掩体里撤出身来,沿着堑壕爬到二排长的身边。
  
  二排长正趴在机枪掩体里,亲自操着挺捷克造轻机枪。原来的机枪射手,现在下放成弹药
  手了。
  
  “排长!”
  萧剑扬尽量压低声音:
  “估摸是来踩盘子的。”
  
  “你以为老子没长眼?”
  二排长呲了呲牙,眼睛盯着前方:
  “操!要不是怕暴露阵地,老子一梭子就让你们趴下!”
  
  “排长,让俺摸到那儿……”
  萧剑扬指了指阵地前方的北侧,那里有一小块儿凹地。
  “……放两枪,撵走得了。”
  
  “操,就知道放枪!”
  二排长扭过头来:
  “你现在是班长了,带兵的!回去待着,别乱动!”
  
  萧剑扬挨了顿凶,默默地爬回自己的掩体,没吭声。
  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的中正步枪没沾过荤腥,这会儿连扳机都好象痒得厉害。
  
  这时,从他左侧的那个掩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咯哒哒”。这声音在早晨的空气中显
  得细微而清晰。
  
  萧剑扬尽管没扭头,可也知道,那声音是班里的小苏北发出的。
  
  小苏北是个新兵,刚补充来不久,枪还不怎么会打。他年纪挺小,家在苏北的涟水,所以
  大伙儿就“小苏北、小苏北”地叫起来了。
  
  这工夫萧剑扬可顾不上照看新兵蛋子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十几只马猴。
  
  那十几匹马停了下来。观察了一阵儿之后,有几个家伙摘下背上的马枪,冲着小土包的方
  向开了几枪。
  噼里啪啦的枪声,在清晨的冷风中显得单薄。
  
  “这帮东西老待在门前不是办法。”
  这回,二排长爬过来找萧班长了。
  “你去把他们吓跑得了。记住,只许放两枪!”
  
  萧剑扬抬手敬了个礼,刚要转身爬开去,忽然又停下了。
  “再多放一枪成吗?”
  
  “操!”
  二排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少废话!”
  萧剑扬爬出了阵地。他先向后,接着拐了个弯儿,最后摸进了那个小凹地。
  
  地面冰凉,还有未化的霜茬子。等他爬到位置,棉军衣的前半身又冷又湿。
  
  他在几蓬枯草下面卧好,然后悄悄地抬起脑袋,用眼睛估摸了一下自个儿到鬼子骑兵的距
  离。
  
  接着,他把左手的食指伸进嘴里,然后把蘸着唾沫的指头悄悄往上举了举,定了定风向。
  
  
  这时,突然有个情况发生了,吓了他一跳。
  
  就在他为狩猎作准备的时候,那十几名日本骑兵变了队型——所有的战马排成一条横线,
  每两匹马之间相隔几步远。
  队型很快地列好了,队列中央一个较为突前的家伙,将手臂举起,然后向前一压。十几匹
  高大的战马向二排隐蔽着的小土包冲过来。
  
  萧剑扬一惊:
  莫非鬼子这就要冲锋?
  
  他当年在长白山干义勇军的时候,遭遇过鬼子的骑兵部队。在他印象中,鬼子的骑兵一般
  都是下马之后再发起冲锋的。
  
  难道如今他们改了脾性不成?
  
  他在这嘀咕着,那边的鬼子冲锋线却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拨回马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
  置。
  
  “王八犊子,敢情在使诈啊!”
  萧剑扬差点儿给气乐了:
  “不过马骑得倒是挺溜……”
  
  他稳住气,慢慢将步枪的枪身递了出去。
  枪口所指之处,十来个一身土黄皮的骑手,在默默注视着那个小土包。
  他们胯下的坐骑,又高又壮,一身油津津的皮毛,在早晨的阳光里一闪一闪地发亮。
  
  萧剑扬选择了一个离自己较近的目标。那是一匹栗色的骏马,修长的双腿,厚实的胸脯,
  线条优美的脖子,神气的头颅。
  它的高大和俊美,与它背上的骑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牲口!”
  萧剑扬在心里赞了一声。
  “可惜啦。”
  他微微吧嗒了下嘴,轻轻地拨下了步枪上刀片状的保险片。枪身上的金属部分冰凉冰凉,
  扎手。
  
  射人先射马,这个理儿他懂。
  另外,由于天气冷,按理说他在开枪前应该先放两颗子弹来暖暖枪。可眼下肯定是办不到
  了。
  所以,为了保证第一枪就咬着肉,他自然先得撂倒那匹马。
  
  那匹漂亮的马儿似乎觉察到了点儿什么,它不安地喷了几下鼻子,用前蹄在地上重重地踏
  了几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它突然间感到脖颈上被什么重重戳击了一下,好象在猛跑的时候撞着了一根粗壮的树杈。
  
  那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倏地瞪了开来,两条前腿猛地向上一跃。从宽阔的胸腔深处发出一
  声短促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向右一歪,轰地栽倒下来。
  
  它身上的那个鬼子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坐骑一块倒了下来。
  
  萧剑扬麻利地推上第二发子弹,迅速将枪口瞄向了旁边另一匹浅黑色的东洋马。
  
  这匹马的主人,看到自己身旁的战友突然倒下了,便一拨马头,想过来救一把。
  
  就在这时,第二发中国造的子弹赶到了。
  
  萧剑扬这一枪原本也是冲马身去的,但恰好这第二个目标正拨动马头,将自个儿的身子迎
  了上来。于是。这颗子弹便老实不客气地钻入了他的右肋,在东洋骑手的体内开掘出了一
  条血肉模糊的巷道。
  
  他一下松开了握缰绳的手,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穿马靴的左脚被马镫套住
  了,没抽出来,于是整个身体象只土黄色的蝙蝠似的,倒挂在马背上。
  那匹浅黑色的坐骑一个激灵,荡开四蹄朝一旁跑去。主人的身子被它在地上拖着,一颠儿
  一颠儿。
  
  其余的鬼子骑兵这下可彻底被骇到了。
  由于地形不熟、敌情不明,他们不敢恋战。
  于是,象一窝受到了惊吓的老鸹,骑手们迅速掉过马头,向后退去,把自己倒下的同伴抛
  在了身后。
  
  被打倒的那匹马的主人,左腿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了。他费力地把脚从马镫里褪出来,艰难
  地从马身下抽出腿,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那一摇一晃的土黄色背影,激起了萧剑扬的狩猎欲。他一下子就把二排长的命令甩到脑袋
  后头去了。
  “再来一枪……就一枪!”
  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他一面顶上了又一发子弹。
  
  枪声第三次响起,在冬天的原野中显得焦脆焦脆。
  
  那个刚从骑兵改行当了步兵的家伙,双肩猛地往起一耸,身子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
  在冰冷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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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注:
  1. 老爷儿 —— 东北方言,太阳。
  
  2. 踩盘子 —— 原本是胡子的黑话,侦察。(后来基本成民间俗语了)
  
  3.马骑得倒是挺溜 —— 东北话,马骑得很好。
  
  4. 关于日军骑兵的战术 ————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在很多时候,日军骑兵并不是乘马发起冲击,而是下马徒步作战。(
  这种战法很象一次大战时期澳大利亚的 Lighthorse —— 轻骑兵)
  
  日军大多数的时候,并不把骑兵当作主要的正面突击力量,而是将其当作快速机动部队。
  
  就具体的战术使用而言,日军骑兵被用来从中国军队的侧翼或间隙部进行包抄、迂回、渗
  透、穿插。
  
  小股的骑兵部队,主要的使命是进行战场侦察。一旦遇到抵抗,并不进行攻击,而是立即
  避开。
  
  得到加强的大股骑兵部队,常被用来对中国军队的指挥系统进行突袭。
  当中国军队一线部队的防线被日军突破后,骑兵便从突破口向纵深快速插入,追打中国军
  队的指挥部(如团部、师部、军部)。
  
  比如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国民革命军第10军、第37军都曾吃过日本骑兵的大亏——第10军
  190师师部被日军骑兵突袭,师长负伤,副师长阵亡,师直属部队溃散;第37军军部遭袭,
  连军部的关防印信都丢了;两个军的军部都与其下属的各师、各团失去联系。
  
  5. 关于日军对待自己的伤员 ————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日军对待自己的伤员,是比较冷酷的。与美军强调的“Leave no man
   behind”相去甚远。
  
  在不少时候,日军甚至将自己的伤员与尸体搁在一堆,浇上煤油一起烧掉。(比如在山西
  的同浦铁路袭扰战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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撵跑了鬼子的侦察骑兵,中午之前,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萧剑扬他们给鬼子搂头敲了一棍子,让土黄色的队型提前展开在小土包前。
  
  见鬼子势大,二排长按原定的计划带着弟兄们撤回了连里的主阵地。
  鬼子真他妈的鬼,就在二排后撤时,突然来了个炮火急袭,死伤了七、八个弟兄。
  
  撤回主阵地后,见鬼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过来,大伙儿喘了口气。
  笔杆儿连长过来瞧瞧了大家,然后叮嘱各班紧着时间抓阄。
  
  这是在淞沪战场上传下的规矩:
  为了对付鬼子的战车,每次战斗前班里要抓阄,找出两名弟兄。等鬼子战车上来的时候,
  这两名弟兄抱着手榴弹捆、一左一右地往跟前靠——基本没有活着回来的。
  
  萧剑扬点了点班里剩下的弟兄,连他在内还有九名。他从背包里摸出半张旧报纸、一截铅
  笔头,把报纸撕成九小块,在其中的两块上用铅笔画个小勾。
  
  在一旁的副班长捅捅他:
  “整八个阄就够了,班长你不用抓啊。”——师里有规定:班长不参加抓阄。
  
  萧剑扬摇摇头:
  “啥班长不班长的。”
  说着,他把九块小纸片搓成九个纸蛋蛋,然后摘下头上的钢盔,把它们搁进去。
  
  九只沾着泥土和硝烟渍的手,依次探进头盔,抓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灰色纸丸。
  
  “我的……妈呀……”
  小苏北盯着手里展开的小纸块,扯开嘴低低嚎了起来。
  
  还有个弟兄默默地把手里的纸片又重新搓起来,脸上都是霜。
  
  副班长瞧了瞧,伸手从小苏北的手里把那片画着小勾的纸块接了过来:
  “不中,你连枪都还打不好,去对付鬼子的铁甲车肯定不中。”
  
  副班长是河南人,以前在炊事班干,做得一手好烩面。
  
  “恩哪。”
  萧剑扬点了点。
  这时,防空哨的哨子响起来了。
  萧剑扬赶紧拾起钢盔往脑袋上一扣:
  “钻窝棚!”
  ——他说的窝棚,其实指班里的掩蔽部。
  
  三架飞机出现在阵地上空。
  很快,黑乎乎炸弹就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萧剑扬守在自己班的掩蔽部口,向外张望。
  他觉得挺怪:
  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正想着,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得涌了过来,萧剑扬身子往后
  一晃,差点躺在地上。
  
  鬼子飞机炸弹掀起的烟柱,成了炮兵良好的指示。飞机刚走,炮弹就赶上来了。
  
  掩蔽部的顶盖在颤动,棕黄色的土粒唰唰地往下落。
  
  看着小苏北的脸煞白,萧剑扬拿话宽他的心:
  “没事。俺们当初刚到罗店那疙瘩,鬼子的炮弹比这蝎虎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天上战场的情形:
  “俺们那时候连这种窝棚都没有,就趴在战壕里挨鬼子的轰。俺亲手挖出来过一个鬼子的
  瞎鸡巴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老粗!”
  
  终于,鬼子的炮火转移了。观察哨的哨子响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从掩蔽部里窜出来,在各自的单兵立射掩体里就位。
  
  隔壁的五班,却一个人也没跑出来——日本人的炮弹直接落在了他们的窝棚顶上。
  
  萧剑扬跳进自个儿的掩体,发现胸墙边上长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物件儿:
  看样子是铁家伙,屁股上还有四片翅子,对称地竖起。
  
  他顾不上细细端详这东西——鬼子的步兵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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