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房客 51
  
  
   关上门,我完全没有一丝惶恐。
  
  
   王先生这一进去,就像自动走进一只懒得伪装的庞然巨兽嘴里。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地狱入口的,应该就是这栋楼的
  这间房间,而不是形而上的「险恶人心」之类的虚伪托辞。
  
  
   这里,
   就是这里,
   地狱就是这里。
  
  
   我站在柏彦的门口,看著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郭力随时都可能上来,我必须为我这个突发奇想的安排找到新的
  出路。
   真像是超激烈的脑中竞速。
  
  
   搭。
  
  
   搭搭。
  
  
   郭力刻意放慢了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我上排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双手从太阳穴一路刮到脖子,大量
  的肾上腺素在体内滚烫翻腾著。
  
  
   该怎麽跟郭力解释消失的王先生呢?
   该怎麽使得郭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柏彦身上呢?
  
   颖如房里的冲水声停止。
  
  
   咚!
  
  
   一场无声的、显然是一面倒的「对决」,已经在颖如房间里结束了。
  
  
   我瞪大眼睛,一个偏激到极致的想法像快速生长的藤蔓攀上我的
  脑髓。
   既然计画已经擅自被我更改,那就索性来个置之不理吧,反正郭
  力根本无暇顾及王先生的存在。
   郭力的对决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要帮他把抢夺尸体的谈判聚焦!
  
  
   搭。
  
  
   搭搭。
  
   趁郭力还没上来之前,我拿出钥匙,轻轻插在柏彦房门的锁孔上。
   脱下拖鞋拿在手上,我飞快跑上楼,回到原先的作战指挥中心,
  在萤光幕前综观七个主要战场。
  
  
   电视机前我大口大口喘气,匆促之间所作了决定让我心跳得好厉
  害。
   这栋楼最不缺的,就是快要爆裂的心跳声了吧。
  
  
   郭力来到颖如与柏彦房间的中间,有些疑惑地看著柏彦门上的钥
  匙。
   他的手颤抖又犹疑地停在半空中,像是老旧录影机的暂停画面。
  
  
   早发现门外动静不断的柏彦却采取自暴自弃的策略,乾脆闭上眼
  睛强迫自己睡著,大概是想将接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场面,交给另
  一个超级恐怖的人格去处理。
   这年头大学录取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一堆
  光会推卸责任的乌龟蛋。
  
  
   巨兽的嘴巴里布置的跟一般的房间没两样。
   王先生坐在那张比电椅还可怕的椅子上,闭著眼睛,那模样是多
  麽熟悉、那麽的安详,好像教堂的唱经班一直在他身旁唱著福音歌曲
  当背景配乐,那样悠扬舒畅。
  
  
   浑身湿答答的的颖如还是一贯的沈默与优越,她没有多余的举动
  去确认王先生为什麽能够闯进自己的房间,也一点不感兴趣。
   她自然而然的、好像猎食者的本能般翻出一堆绳子,紧紧缠绕著
  昏迷不醒的王先生,打开那一只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
  
  
   赤裸的王小妹躺在床中间,床底下的过期牛奶瓶凌乱散在地上,
  老张满脸泪水跪著,双手合十不断地朝床上的王小妹拜下。
   我将镜头影像调整放大。
   王小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了。
   依照我从网路上看过数千张各式各样死者照片的经验,王小妹应
  该是被活活闷死的。
   偷窥者最会保护的就是自己,这个原则果然不错。如果你手边有
  红笔,最好将这句话再三圈起来。
  
  
   「你心目中能够侵入房间的人选,只有一个人,柏彦。」我睿智
  的发问,就像益智节目主持人正在问特别来宾「快问快答奖金百万」
  的项目。
   「你想先挑了柏彦呢?还是赶紧去弃尸呢?柏彦把王小妹五花大
  绑丢在你衣柜里,恶劣归恶劣,王小妹可也是活生生的交给你了,出
  了人命终须责疚於你。」
   「如果你不赶紧弃尸,等到王先生遍寻不著女儿而报警之後,警
  察在这里进进出出问东问西的,你哪有机会运尸体出去?你难道敢二
  次嫁祸给柏彦吗?尸体上可全是你的指纹!」
   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逼问,不停在萤幕中朝尸体跪拜的老张当
  然没有回答。
   不过答案已经出炉。
  
  
   老张茫然站起,搬了一个五斗柜挡住门板,免得拥有所有房间钥
  匙的「嫁祸者柏彦」突然侵入他的房间;然後走到浴室拿出湿毛巾,
  小心翼翼为王小妹擦拭身体。
   擦著王小妹无辜瘦小的身躯,老张的眼泪倘满了整张脸,不知道
  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思考装尸体的用具跟弃尸的地点。
  
  
  
   回到郭力。
   不确定他是不是暂时将王先生寻找女儿的事抛在脑後,总之......
  
  
   他已经将门打开。
  
  
  
  
  


  楼下的房客 52
  
  
   在这种压力之下,柏彦当然没办法睡著。
  
  
   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下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居然在郭力踏
  进房间後就一直把自己的脚黏在马桶盖上,然後用膝盖将自己的脑袋
  夹在里头,两眼半睁半阖的。
  
  
   郭力战战兢兢地、非常缓慢地走著,两只手紧握成拳挡在胸前胡
  乱护卫,眼睛好像直视强光般不停眨眼、眯眼。
   我知道那是恐惧突然撞见尸体的自然反应,尽管郭力正是为了这
  个目的而来。
   站在柏彦房间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动,慢慢将头转向右边,
  与浴室里蹲在马桶上的柏彦四眼交会。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
   柏彦打了个冷颤。
  
  
   久久,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将脸贴近萤幕,那画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质低劣的舞台剧,两个
  演员不约而同忘记台词,只好尴尬相互对视似的。
   但是舞台剧又必须持续进行,我这个导演兼唯一的观众也只好无
  奈地等著。
  
  
   终於,前来谈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沈默後先开口了。
  
  
   「我...想请你......请你原谅......」
   郭力不知道该说什麽,他一定认为蹲在马桶上狼狈不堪的柏彦,
  是为死去的情郎令狐伤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彦完全无法言语,丝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说些什麽。
  
  
   郭力突然开始哭泣。
   大哭,但一滴眼泪都没办法掉下,像棵枯萎凋零的老树,了无生
  机。
  
  
   我明白,这哭泣并不是懊丧或忏悔,也不是想交易对方的怜悯,
  而是精神崩塌。
   完全的崩塌了。
   所以,郭力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他的样子却比悲痛欲绝还要更深
  的无望,他彻底的认输,没有底线的抛弃,除了......
  
  
   「我只求你放过我,将令狐的尸体还给我......我什麽都答应你
  ......」郭力沙哑地哀号。
  
  
   柏彦先是震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输家的面孔。
   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个我」杀了那个死同性恋......
  
  
   柏彦机械式地指著床底下,什麽也没有辩解。
   说了又有什麽用呢?另一个人格这种事,全世界只有美国好莱坞
  里的法官跟陪审团愿意相信。
  
  
   看到柏彦终於允许郭力接触尸体,郭力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尸体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柜子里,如果尸体还没被支解
  的话。但没有柏彦的允许,谈判就不能独断地进行下去。
   不知从哪出来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身体,他
  连滚带爬到柏彦床边,将挡住尸体的杂物与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
  令狐的尸体,这时可不是害怕尸体的时候。
  
  
   冰冷僵硬的令狐被郭力拖出。
   无孔不入的苍蝇在他的嘴角、鼻孔、眼珠上跳跃产卵。
   死去的令狐只不过是丢掉了灵魂,他还留下营养丰富的蛋白质供
  乱七八糟的生物在上头孵化,在内脏里啃食。
   遗爱人间,到底应该禁止遗体火化。
  
  
   令狐的尸体,像一串断断续续的删节号,要说不说的,将句子硬
  生生断在那边。
   令人难受的气氛,却又不得不替这个场景说句台词将模糊的句子
  给接下去,谁都好。否则一旁的灵魂都将失控。
  
  
   「对不起。」
   柏彦机械吐出这三个字,将整张脸深深埋在身体里,就像找不到
  壳的寄居蟹。
   这是他言简意赅的台词。
  
  
   郭力一愣,随即明白柏彦在说些什麽。
   柏彦在为他的横刀夺爱道歉。
  
  
   「不,我们......我们都错了......要不是因为我平常太疏忽令
  狐始终一个人的感受,今天就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郭力突然觉得
  很悲哀,内疚的感觉从现在才开始真正反噬。
  
  
   这种反噬,会咬出早已消失的良心跟种种具不良影响的正面人格
  ,我可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如此有道德意味的对话。预言会变得难以掌
  控。
  
  
   「已经做对的事,又何必改变?」我想起海伦仙度丝的广告词,
  赶紧换了一双布鞋走下楼。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毁了,都被我给毁了......无论事情怎麽发
  展,我都不该做出这种事......」郭力懊悔不已,我听见他一屁股坐
  在地上的声音。
  
  
   柏彦无言以对,他大概觉得对方崩溃过头了。
  
  
   我轻轻旋转开钥匙仍插在门把上的房门,讶异地站在门口。
  
  
   「啊!」郭力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
   柏彦不知发生了什麽状况,立刻从浴室冲了出来,但他刚刚蹲姿
  太久的关系,一出浴室就踉踉跄跄地被尸体绊倒。
  
  
   我两腿发软,慢慢扶著门缘蹲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麽回事?」我瞠目结舌,指著地上明显是一条
  尸体的令狐。
   他的胸口还插著那明亮的尖刀。
  
  
   郭力大口大口喘气,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呆了,就跟我与
  颖如起初交锋时瞬间挫败的情况一样。
   柏彦一看是我,立刻两眼无神地颓坐在地上,一副「把我抓走吧,
  别再折磨我了。」的疲惫表情。
  
  
   这情景对他们来说,一定会用上「那时,整个时间彷佛都冻结住
  了」这样的老旧形容词,但我,一个介入者,却很实际地在心里面读
  秒。
   到了第十一秒,真正动手杀人的郭力终於试图开口解释什麽或承
  认什麽,但所有的话都在他的脑袋里错乱掉了,我只听到含糊不明的
  发语词在郭力的嘴巴里咀嚼著,咿咿啊啊。
  
   「等等!」我强打起精神,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将还插在房门上
  的钥匙拔下、关上门。
   郭力不明究理、往後退了一步,连自暴自弃的柏彦都忍不住抬起
  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他们俩,双膝跪地,三个响头扣扣扣坠地。
  
  
   「求求你们!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一点都不想插手你们三
  个人之间是怎麽谈情说爱、是谁动手杀人还是出了什麽意外,我......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们也千万别去报警......」我的语气中满了惶
  急的恳求。
  
  
   两个凶手呆呆地看著我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继续磕头道:「你们也清楚,我这个人什麽专长都没有,就只
  有这一栋长辈留下的房子可以收租活口,要是这栋房子死过人的事给
  传了出去,以後谁还敢搬进来?我求求你们了,我这房子以後还要租
  人,你们行行好,这件事大夥齐心一起将它给盖了过去,别让我下半
  辈子喝西北风成不成!」
  
  
   我不停磕头,不停磕头。
  
  
  
  
  
   楼下的房客 53
  
  
   当我抬起头时,郭力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线条,不知道该怎麽堆
  砌表情。
   而弱智的柏彦忽然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重振雄风异军突起大显神
  威,简直兴奋的不得了,大叫:「没问题!那现在应该怎麽办!」
   一秒钟过後,他突然想到郭力还没跟他算帐,所以这件事我根本
  做不了主时,他往旁边看了郭力一眼。
  
  
   郭力无法置信地看著柏彦。
  
  
   这小子扣著尸体不放,不就是为了要跟他谈条件吗?虽然柏彦扣
  住尸体已经意味著不会报警、要私下解决这件事的讯息,但房东我几
  句话就让他如此兴奋,这......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我觉得好是好,但是......」郭力看著柏彦,不知道该怎麽将
  疑惑说出来。
  
  
   我果断大声说道:「不要往下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想将事情张扬
  开来,现在就该一齐想办法把尸体解决掉,况且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令
  狐......令狐是怎麽死的!这只会带给我麻烦而已!所以你们要发誓
  ,绝对不能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算将来有一天警察查到是你们之
  间的谁干的还是一起干的,都不能将我跟这栋房子扯进去,这是我唯
  一的条件。」
  
  
   郭力紧皱著眉头,偷偷观察著柏彦。
   柏彦当然一股劲地点头,神采焕发的。
  
  
   「我发誓。」郭力开口,抖擞了精神:「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
  去,将来也不会将你拖下水。」
   「我也是,我也发誓!」柏彦简直乐疯了,说:「要是我将这件
  事说出去或是将你拖下水,我就身中七七四十九刀不得好死!」
  
  
   「那好!」我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该怎麽处理他?」我
  指著令狐。他大概没想到自己死後竟会成为不明不白的筹码,陷入狗
  屁不通的交易里吧。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却也非常艰钜。
   就是使这两个凶手将焦点聚集在消灭犯罪证据上,而不是怀疑对
  方爽快加入交易的背後目的。
   毕竟,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我只能将场面打乱、重新整理,而
  无法消灭矛盾本身。
  
  
   荒谬的,三个凶手,围著一具尸体坐下。
  
  
   我看了看柏彦。
  
  
   「这个......这边再往上十几分钟就是梧栖海港了,把他往海里一
  丢就行了!说不定一路随洋流飘到美国也是很有可能,要是飘到非洲就
  更没问题了。」柏彦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自己杀掉了郭力的枕边人,居然想随便处置尸体了事,郭力要是生
  气反悔就惨了。
  
  
   於是柏彦顿了顿,自言自语:「从昨夜开始我已念了好几百遍的往
  生咒跟南无阿弥陀佛,算算时间,令狐兄现在应该已经往生西方极乐、
  修成正果了......所以呢,我想尸体是身外之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嗯,在海里也逍遥自在些......」
  
  
   「你在鬼扯什麽?」我打断柏彦的恍神言语,责骂道:「丢在海里
  迟早会给冲上岸来,但时候查起来你能脱得了干系?依我看,还是找个
  地方掘个坑埋了比较妥当,地方当然是越荒凉越好。」
  
  
   郭力点点头,不发一语。
   他跟大获解脱的柏彦不一样,他的思绪虽然依旧混乱,但年纪与
  涵养让他看起来深沈多了。
  
  
  
   「但......但他好大一个,这下......」我刻意避开令狐的尸体,
  假装我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下有点难处理,你们有装得下他的大箱
  子吗?」
   柏彦立刻接口:「怎麽可能有箱子可以装得下这麽大的一个人?当
  然要......」
   柏彦及时住口,抬头看了看郭力。
   「我在想,分尸会不会比较妥当一点?」郭力谨慎地回答。他本来
  就准备好一堆工具要分尸。
   「这分尸我受不了,我不敢看。」我为难道:「这个部份就由你们
  两个自己去做吧。」
   「应该的。」柏彦跟郭力不约而同说道。
  
  


  
   楼下的房客 54
  
  
   疯狂的想法一旦启动,理性的讨论就理所当然盘据在三个凶手的
  语言里。
  
  
   「分尸要用什麽工具?一般的刀子行不行?」柏彦天真烂漫问。
   「恐怕得锋利一点的,才比较......嗯,比较称手,比较有效率。」
  郭力压抑著自己的回答。
   「不知道用这把现成的刀子行不行?咦?这不就是楼下厨房那把
  刀子吗?」我大惊小怪指著令狐身上的凶器,装出一副很想知道是谁
  拿的刀子、却又不想真正了解的欲言又止。
   「这工具......这工具我可以张罗,别用这把刀子吧。」郭力一
  定是想拿他准备好的锋利手术刀,不过生怕触怒柏彦而一直不敢提。
  
  
   他不想让柏彦知道,他早就准备好用残忍的手段要支解柏彦的甜
  心男友,那样赤裸裸说出来的话,心情看起来异常愉快的柏彦恐怕会
  反悔。
  
  
   「不,事不迟疑,我赞成房东的建议,这件事越快落幕越好,越
  拖下去出事的机会就越大,就用这把刀子吧。既然它可以杀死人,可
  见一定很锋利,水可以走船也可以翻船,行了。」柏彦果断说道。
  
  
   郭力看了柏彦一眼,他实在越来越糊涂了。
   但郭力确确实实送了令狐的性命,这明确的、可体验的事实让他
  在过程中处於完全被动的角色。
   说不定,柏彦是心情恶劣到了顶点,於是乎性情大变?
  
  
   「这刀有你们的指纹,我是坚决不碰的,你们自己来吧。」我说,
  索性坐到床上。
   「还需要几个坚固的大塑胶袋,地上也要铺一个,免得血流的到
  处都是、不好处里。」郭力早已想好。
   「我去楼下买,很快回来。」我说,作势站起身。
   郭力像是深怕我反悔似的,阻止道:「不,我的房里正好有几个,
  我去拿吧。」
   柏彦深怕郭力反悔,说:「不如先割了吧,就在浴室里割不就得了
  ?大家同舟共济,一鼓作气将它给分了,免得等一下拖久了手软,夜长
  梦多。」
   我附议:「这也有道理,我就在这坐著,你们去浴室割吧。不过动
  作得快点,天亮前想个好地方埋了,这件事就此了结。」其实我更怕他
  们俩人反悔。
  
  
   柏彦没口子的说好,郭力只有点头的份。
   於是两人将令狐拖到小小的浴室,将令狐的头押在马桶里,省得
  面对尸体最恐怖的、最容易产生记忆残留的部份。
  
  
   柏彦拿起刀子,乾咽了一口口水。
  
  
   真不知从何下手吧。
  
   郭力叹了一口气,无声从柏彦手中接过刀子,往颈子肉多的部份
  慢慢切锯下去。
  
  
   「啧......」我还真不敢看。
  
  
   就这样,两人你一刀,我一刀的轮流割著。
   郭力吐了一次後就冷静下来,漠然地操刀。
   柏彦实际上根本没宰过人,乾呕了三次後才勉强镇定下来。
  
  
   慢慢的,浴室中内脏与肠子流了一地,黄色发臭的脂肪黏在两人
  的衣服跟瓷砖地板上,我瞧了一眼就要发晕,味道更是难闻的不得了,
  我只有捏著鼻子等待令狐变成一块块的。
  
  
   插播个忠告,识相就拿笔跟纸抄下来。
   我说,如果你想支解一个人,又很赶时间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干,
  想点更省事的方法。
   因为割肉不仅恶心、遇到关节与韧带更是耗时又费力,但这些比
  起腥味十足又拖拖拉拉的肠子只能算是小儿科。
   如果你天真的以为支解後的尸体就是一块又一块连皮带骨的肉,
  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必须另外包好或塞好乱七八糟的内脏,还要将肠
  子捆好或切段,最後还得拿盐酸好好将一塌糊涂的地板刷个几十次,
  才将汤汤水水的脂肪、尸水、血处理个大概。
  
  
   支解真是一门专业,应该要有专人负责。
  
  

  楼下的房客 55
  
  
   等到令狐的尸体完全变成一把把的烂肉後,柏彦跟郭力两人的身
  上全是细小的碎肉跟飞溅的血渍。
   柏彦的右边耳朵上还吊著一团半透明状的浆液,随时会垂下来似
  的,郭力动手的次数跟时间更多,整条裤子浸的油腻腻黄澄澄的,非
  常不雅观。
  
  
   「那个手跟脚乾脆剁碎一点,免得塑胶袋万一破了,给人瞧出是
  死人来的。」我建议。
   人的手脚、跟头,是最好辨识的部份,我相信一般人可没研究过
  人跟动物的内脏、肉块长得哪里不同。
  
  
   郭力点头同意,几乎要晕倒的柏彦只得接过刀子,将二十个指头
  一一切掉。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两个一天没吃饭的凶手简直累坏了。
  
  
   「你们两个身上又脏又臭的,不过没时间让你们洗澡,拿毛巾随
  便擦一擦就行了,我们去郭力房间拿塑胶袋回来装尸块,然後就开车
  去山上弃尸。」我说。
  
  
   於是两人用湿毛巾揩了揩身子後,郭力跟柏彦要了一套乾净衣服
  ,三人便偷偷摸摸惦著脚尖下楼,无声无息的。
   慢慢的,郭力走到自己门口,想起房里分尸的工具散落一地,於
  是用手势示意我跟柏彦在走廊把风,他自个儿进去,拿了几个坚固的
  黑色塑胶袋就出来。
  
  
   我在走廊看著郭力进了房,看看对面老张的房门。
   一些不明的小声响在老张房间里头祟动著,进行著什麽。
  
  
   「走。」郭力拿了许多大袋子,走出房门,三人蹑手蹑脚上楼。
  
  
   回到柏彦的房间,我依旧坐在床上冷然旁观他俩在浴室里将尸块
  分配进六个塑胶袋中,然後再用其他六个塑胶袋将尸袋重复包好,免
  得尸袋破了,难闻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看著马桶里令狐完整的头颅,说:「脑袋我提著,这样保险一
  点。」
   郭力不敢反对也不敢赞成,看了柏彦一眼,柏彦当然立刻将头颅
  包好递给了我。
  
  
   「走吧。」我说。
   「先上我的车再想想应该去哪才好。」郭力说。
   「然後去买一点掘土的铲子吧,不过这麽晚了不知道上哪去找。」
  柏彦疲惫地说,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但我知道他什麽也吃不下。
  
  
   郭力欲言又止,但总算将话又吞回肚子。他大概连洞都挖好了,
  所以他的房里没有看见掘洞的工具?
  
  
   不,郭力前天杀的人,昨天就回来准备分尸,要挖洞的话根本没有
  时间。
   所以,掘洞的工具应该在他的车子里。
  
  
   「这麽晚了,哪里去买工具挖洞?我看先随便浅浅埋一下,後天再
  一起去挖个深一点的洞吧。」我假装提议。
   柏彦不敢反对,但忍不住咕哝了一下:「天,还要回去一趟,要是
  找不到地方就糟糕了。」
   郭力鼓起勇气,说:「今年清明扫墓的工具我碰巧还放在车上,将
  就一下没有问题,不过铲子只有一把,等会得轮流干活。」
   「那实在太好了。」我说。
  
  
   三个人提起尸袋,戒慎恐惧要走下楼。
  
  
   「等等,我们从升降梯下去比较安全,那里直接通到後面的暗门
  不是?」郭力说,这显然也是他原先的计画。
   我否决:「升降梯的声音太大了,一启动就会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我们还是走楼梯吧。」这才是我的计画。
   柏彦看著郭力跟我,有些为难说:「升降梯就算会发出声音也不
  要紧啊,根本不会有人好奇,反而我们三个大半夜的提著塑胶袋,要
  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不会很奇怪吗?」
  
  
   郭力看著我。
  
  
   我乾脆承认:「我承认我不想用升降梯,拜托,你们以後可以不
  住这里,但我以後可还要用它搬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在那个密闭小空
  间回忆起弃尸这件事,是你你要吗?」
   郭力没有意见,柏彦也悻悻然摇头。
  
  
   三个凶手,拎著六块尸体走下楼。
   依犯案情节的表面重大程度似的,郭力走在最前面,柏彦中间,
  我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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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 56
  
  
   凌晨两点十一分。
  
  
   刚刚看了太多太久的「红色」,走廊的灯泡颜色也殷红了起来。
   浴室中血腥又超现实的画面像万花筒一样在视网膜里不停旋转,
  搞得我有些头昏眼花。走廊有如防空洞里的秘密甬道令人透不过气,
  好像随时会坍塌。
   每一口氧气都是奢侈。
  
  
   近距离被血淋淋画面轰炸的两人当然更惨。
   柏彦的脚步有些摇摇欲坠,为首的郭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踩
  著S型弯曲路线。
   我们几乎是惦著脚尖走路,像猫一样。
  
  
   到目前为止,预言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实行著,除了王先生的部
  份。
   王先生原本应该装在尸袋里面,跟令狐一起被我们拎著,但既然
  左右都是个死,我也不介意将王先生交给另一个更优秀的尸体处理者。
   这样提著,还比较轻。
  
  
   我看著走在前面的柏彦。
   柏彦背上的衣服全是汗,跟皮肤黏在一起。
   他正在经历这辈子最大的峰回路转,虽然身体脱水虚弱,但他的
  意志却逐渐锻链坚强。
   杀个人,可以令懦夫成长,是孩子长大的最快捷径。
  
  
   「真是令人欣慰。」我心中道,一边暗中将左手提著的尸袋绑口
  解开。
  
  
   三楼。
   我看著前面老张的房间。
   不知道老张出门了没有?用了什麽幼稚的弃尸方法?装箱?装袋
  ?烹食?果汁机?如果出门了,今晚什麽时候会回来?
  
  
   总之,老张到底还是要回到这里,免得到处暴走的王先生又把矛
  头指向彻夜未归的他。只要老张别远走高飞,我的剧本都能将他网罗
  在里头。
  
  
   突然,命运掀了一张好牌。
  
  
   就在郭力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对面的老张房门咿咿哑哑地打
  开,露出一张错愕又苍白的脸。
  
  
   神经紧绷的郭力立刻停下脚步,有点失神的柏彦险些撞上郭力的
  肩膀,但两手牢牢抓著的塑胶袋却没有摔落。
  
  
   「嗯?张先生还没睡啊?」
   郭力的声音很不自然,跟脸上的盛情大相矛盾。
  
  
   「嗯嗯,想出去买点酒喝。」
   老张的语气更为乾涩,脸上惊愕的表情丝毫无法掩饰。
  
  
   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在一旁接不上话,气氛僵在那边。
   我注意到老张的脚边,也有一只黑色大垃圾袋,袋子看起来好沉。
   这个手脚特慢又了无新意的家伙。
  
  
   「老张,这麽晚还要倒垃圾啊?」我开口。
   「嗯,东西堆的多了,想说清一清,买酒的时候顺便丢到隔壁巷
  子的大垃圾箱啊。」老张的表情更不自然。
  
  
  
  我当然了解老张的不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的关系,但看在郭力跟
  柏彦这两个同样做贼心虚的人眼里,只会单纯害怕「自己是不是被怀
  疑了什麽」。
  
  
   「啊,正巧我们三个人要一起去丢垃圾,要不,垃圾拿来我们帮
  你丢了罢,反正顺手嘛。」我哈哈一笑。
  
  
   老张的左脚在抽抖。
  
  
   「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们了。」
   老张的脚颤抖的很厉害,连郭力都注意到了。
  
  
   「顺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麽。」
   郭力爽朗地说,他的脚也在颤抖,好像装了金顶硷性电池。
  
  
   两个人就这麽尴尬地对视。
  
  
   要是老张跟我们一齐下去倒垃圾,为了不使他起疑窦,我们就免
  不了跟著他、将零零碎碎的令狐抛到隔壁巷子那大垃圾箱中,到时候
  尸体被野猫野狗咬出来的机率简直大不可言,比随便挖个洞埋尸还要
  敷衍了事。
  
   同样的矛盾也发生在老张的顾虑之中,王小妹可不能就这麽丢在
  垃圾箱里。
  
  
   「来!我说了算!」郭力乾脆放下一个塑胶袋,伸手要将老张脚
  边的垃圾袋捞起。
   老张机警挡住郭力的手,但他的视线却往旁转移、停在满脸苍白
  的柏彦上。
   「我们帮你丢就行了。」柏彦被老张盯得很不自在。
  
  
   老张默不作声。
   他停在柏彦脸上的眼神,一直保持著强烈又寂静的质疑。
   一个人将尸体处理掉的压力,可不是我们同坐一条船的三人能够
  体会。
   无法经过深思熟虑、强大的时间压力、空间的集体紧张,一切都
  体现在老张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
  
  
   柏彦被这麽一瞪,立刻加入了发抖的行列。
  
  
   「我、受、够、了。」老张一个字一个字强调。
  
  
   郭力不知所以然,只好说:「那好罢,我们三人就先去倒,你自己
  ......你自己慢慢来。」
  
  
   老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郭力的声音,他豁尽全身的力气盯著柏彦。
   「是你干的吧?」老张疾言厉色。
  
  
   柏彦真正被吓住了,张口结舌的看著郭力跟我求援。
  
  
   「张先生,你醉了。」我温言道。
   「我没醉!」老张几乎要失控,又叫道:「是你这小子栽的赃!」
   「我......我干什麽了!你可别乱说!」柏彦跳了起来。
  
  
   老张的怒火快压抑不住,攻击的本能快要跨越过偷窥者的自我保
  护界限。
  
  
   好,自相残杀吧。
   这只是将剧本提早了几个步骤。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清脆的高跟鞋声节奏明快地踩下楼梯,突兀地回荡在深夜的租宅
  里。
   每一次的「喀、喀」声踩在地板上,我们四个人的心跳声都跟著
  那该死的、毫不加掩饰的节奏,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上上下下。
  
  
   不约而同、制约般的,我们四个弃尸新手慢慢转过头。
   一道清瘦的黑影尖锐地从楼梯口折下,那「喀、喀」声後,依稀
  还拖曳著迟缓的重物磨地声。
  
  
   四个喉结鼓鼓滑动,各自吞了一口口水。
  
  
   下楼的,是颖如。
   一个搅局者。
   一个突发奇想的临时演员。
  
  
   踩著高跟鞋,穿著淡蓝色的连身短裙,浓浓的咖啡香自她每一个
  清脆步伐的间隔中流动著,墨黑长发飘逸,使得颖如的小脸更加白皙
  滑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我的耳朵里似乎钻进一股轻轻柔柔、绵绵细细的声音,
  说不出的舒服;但当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找不出那声音的源头,
  只觉得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一首魔幻的曲调,不知不觉化解了我心
  中得意洋洋的情绪,我想筑起心防,却不由自主地跟著古怪的调子哼
  唱。
  
  
   远远的,颖如在楼梯栏杆中,对著大家亲切一笑。
  
  
   美女的笑,当然带动四个紧绷的下巴机械摇晃,所有人都沈迷在
  曲子里。
  
  
   然後,我们看见她的左手拖著一只大黑色塑胶袋,慢慢走下楼梯。
  
  
   诡异的是,那黑色塑胶袋异常沈重,导致颖如没法子将它提起来,
  只是不在乎地拖将著,放任「它」在阶梯之间自然碰撞,发出咚咚声
  响。
  
  
   那咚咚声响一点也不好听,却奇特地「咚」在那绵绵悠长的音符
  中最适当的间隙,完全没有一点突兀,反而更添乐曲的哀愁气息。
   也因为太过沈重,使得地板、阶梯与黑色塑胶袋之间的摩擦太大,
  塑胶袋因此破出一条小缝,在楼梯与地上拖出一条难以形容的、苍劲
  有力的红色书法痕迹。
  
  
   呆呆的,我们四个人看著颖如从容从我们之间穿过,那优雅的姿
  态令我们不由得屏住气息。
   就在颖如的发丝掠过我鼻尖的瞬间,我才发觉那哀愁的曲子是从
  颖如的鼻子里,淡淡地咏吟出来的。
  
  
   直到颖如完全消失在转角,我们才慢慢从现实与超现实中的迷惘
  中渐渐苏醒。
   低头一看,那条夸张的红色液体痕迹就这样一路拖到走廊尽头,
  然後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楼迈进。
   接著,我听见一楼的铁门打开,清脆的「喀、喀」声继续回荡在
  幽暗的午夜小巷里。
   吹笛人走进了山洞,巨石无声无息封住洞口。成千村童从此不见
  天日。
  
  
   我眨眨眼,在昏黄的走廊上摇晃著。
   是幻觉吗?
   适才的歌声太美、太稀薄,我的脑袋里只依稀记得,那塑胶袋的
  裂缝露出了半个人头,以及两只静静插在眼窝里的铅笔。
  
  
   久久,四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何时
  无影无踪,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好像丧失了很多应有的感觉?
   诸如兴奋、恐惧、战栗、呕吐、压迫、惶急之类的。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什麽计画、预言、谎言,彷佛从一开始就不
  存在那样虚无。
  
  
   「走吧?」许久,我打破僵局。
  
  
   老张默默点头,一口污浊的气悠长地呼出。
   没有多余的言辞,一切轻松起来。
   轻松起来,所以没有人急著朝原来的目的前进。
  



  
   「刚刚那首歌好美。」老张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吗?」柏彦问。
   「好像是Gloomy 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见多识广,想要
  多做解释,却欲言又止。
  
  
   然而,并没有人继续追问这首歌的来由。
   大家又开始静默。
  
  
   静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脑中,轻轻缠住每一寸神
  经跟情感,就像浸泡在深蓝无际的大海,我只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无止尽的下沉中,颖如优雅的肢体律动,尸体咚咚,高跟鞋扣
  扣,浓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两只插碎眼珠的铅笔。
   所有的乐曲元素天衣无缝共鸣著,持续不断。
   持续不断。
  
  
   不知道是谁先踏出第一步。
   总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彦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
  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条斯理的走下楼,而老张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胶
  袋王小妹,四个凶手晃著晃著,无须多语。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麽垃圾?」
   陈小姐打开门,手里拿著空空的玻璃水壶。
   她看见正经过门口的我们,不禁皱起眉头埋怨。
  
  
   我们面面相觑,正准备继续走下楼时,我突然有点想杀了陈小姐。
  
  
   「哈咻。」
   我打了个喷嚏,左手拎著的塑胶袋坠地。
   令狐的头颅从松脱的绑口中滚了出来,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滚到陈小姐的脚边。
  
  
   陈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陈小姐才正要扯开喉咙尖叫,郭力、柏彦、老张全冲上前去,六
  只手乱七八糟 住陈小姐挣扎的口鼻。
   没有慌乱的失序,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声。
   一下子,只有一下子,陈小姐手中的水壶完好无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它。
   郭力将手中的两个大塑胶袋放下,柏彦接过,一只手各抓两个。
   我拾起令狐顽皮捣蛋的脑袋,装进袋子里,仔细绑好。
   郭力扛起玲珑有致的陈小姐。
  
  
   大夥一齐走下楼,打开门,坐上车,发动。
  
  
  
  
  
  
  
  
  
  
  
  
  
  
  
   「去哪?」抱著塑胶袋的老张问道,坐在我身边的他,浑然不知
  王小妹的长发已经杂乱地露出来了。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郭力转动方向盘,轻踏油门。
   没有人有异议,各自沈淀著。
  
  
  
  
  
  
  
  
  
  
  
  
  
  
  
  
  
  
  
  
  
   夜模模糊糊。
  
   楼,已不再扭曲。它跟安详的降E大调夜曲一样自在,空空荡荡。
  
  
  
  
  
  
  
  
  
  
  
  
  
  
  
  
  
   後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颖如。
   就像个幽灵似的,她一个人拖著尸体消失在凌晨两点半的小巷里。
   她的房间一直为她保留著,她有钥匙,随时可以回来。
   带新玩具回来也好,或是将已经发臭的粉红旅行袋、跟巨大的行
  李箱带走也好。这里永远属於你。
  
  
   两天後,老张第一个搬走。
   他在客厅桌子上的纸条里说,他在菜市场里找到一间还算过得去
  的小雅房,这段期间感谢我们的照顾。
   他的纸条我吃下去了,代表友情与我永远同在。
  
  
   柏彦第二个搬走,搬走前他学会了抽烟,和叹气。
   一个人多愁善感,或愿意装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种成长。
   这点我祝福他。
   有一次,我还在那间常去的排骨店遇到正在点菜的柏彦,两人著
  实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觉真是不错。
   只是後来,我就没有见过柏彦了。
  
  
   郭力无所谓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东西也少,我
  打算租约期满才帮他将房间清光。
   这段期间,我们一齐打发了前来询问的便利商店地区经理、学校
  老师、公司人事部经理、警察的公式询问,稀松平常。
   那个黑色的星期天之後,郭力留下了五十万,够意思。
   不过我没有把这堆钞票吃下去、让友情跟我永远存在,我打算拿
  来扩充设备,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听的更细、听的更广。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会玩得更有感觉。
  
  
  
  
  
  
   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诚可议),不限男女。
   附厨房、洗衣机、脱水机、共用冰箱、客厅、天台、升降梯、宽
  频网路。
   二十四小时内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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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1)
  
  
   成叠的档案卷宗搁了一桌,焦黄的烟屁股跟槟榔渣堆满了烟灰缸
  ,白板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红色的圈圈反覆强调著不断格放後
  的致命创口,破破烂烂的证物监定报告跟法医报告紧紧捏在每个人的
  手里,有时无奈摔在桌上,有时被卷成乾瘪的条状。
  
   专案侦缉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很疲累。
  
   「干!两个礼拜了!这家伙还是在胡扯!」两天三夜没睡的柯力
  文组长大拍桌子,为暮气沉沉的侦缉室注入一点力气。
  
   王乃强彷佛没有听到,手中的嫌犯自白书给他捏的孜孜作响,闭
  上眼睛,满下巴的灰白胡渣。
  
  
   「要是外面没盯的那麽紧,用点手段,他什麽都老老实实吐出来
  了,什麽人权?都是狗屁。」我随口骂道。
  
   刑求是我的专长,刑求到嫌犯精神崩溃则是我的特色跟个人兴趣
  。要不是因为前年我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毒犯,现在早就升副组长了。
  
   「夏江平警官?既然不能用就别提!想点管用的办法!就不你这
  辈子别想翻过去!」柯组长瞪著我。
  
   我闭上嘴。
  
   上头给的限期破案即将在明天到期,但整个案子都陷入一团混乱
  ,明天一早就必须去警政署跟几个长官会报的柯组长心情糟透了,左
  撇子的他甚至把一边的头发都抓掉了,秃了半边。
  
   经过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逼问、侦讯、证据搜集、调查相关人证
  物证後,有三个同事累倒在医院,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介於精神失常
  跟辞职的边缘。
  
   但案情仍旧要命的胶著。
  
   这件案子连上了各大媒体四天的头条,斗大殷红的报纸标题符咒
  般贴在每个专案小组组员的脑海里,电视记者天天都在做追踪报导、
  做专家访谈、做叩应综艺节目,以各种角度切入这个台湾犯罪史上最
  扭曲的一页。
  
   「台中东海别墅区连环谋杀案!十死四失踪!房东涉嫌重大!」
   「立法委员的失踪首级赫然出现在东别凶宅?」
   「东别肢解怪案,四重要关系人三死一行踪成谜?」
   「房东发誓:凶手除了自己,还有四人涉嫌共谋。」
   「东别灵异传说纷纭。法医:二十年来从没看过这种命案现场。」
   「警政署署长:本案不排除有其他共犯,还在调查中。」
  
   也因为前一阵子,坐在黑头车後座被割去首级的国会立法委员的
  头颅,也同时在这栋凶宅找到,於是这个原本就十分血腥的案子,更
  受到多方的关注与压力,还扯上许多灵异玄说。
  
   听破门而入的同僚说,该立委的脑袋放在凶宅其中一房间的桌上
  ,被一只粉红色的塑胶旅行袋装著。一打开,蛆在紫色的头上密密麻
  麻爬附著,还有中人欲呕的尸臭。
  
   报导自然比我叙述的更加血腥,萤光幕前的社会舆论在受不了恐
  怖新闻的轰炸後,一片假惺惺的大作反弹,学者与民众纷纷投书报纸,
  指责这样的深入报导太过强调命案的凶残与血腥,只会带给社会极负
  面的影响。
  
   太可笑了。
  
   任何人,只要翻过嫌犯长达七万八千多字的自白书後,都会觉得
  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这次刑案的报导上,实在是太幼稚、太
  卡通了。
  
   「乾脆把自白书整理一下,做个简单报告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
  有刑求,自白书是有法律效力的。」从美国FBI受训回来的新组员Sam
  头低低地提议。
  
   「自白书?乃强你说说看,你进重案组十七年,有看过哪一份自
  白书像这份漏洞这麽多?不合常理处四十七处?太过巧合处二十六处
  ?你是去美国打炮的吗?你为什麽不去死一死?」柯组长震怒,口水
  都喷到我的脸上。
  
   Sam脸上愧疚、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桌底比了个干。
  
   别说办案的经验,我在小说跟电影里都没看过这种事,要是我也
  不敢拿这份厚达两百多页的胡说八道在各级长官前朗诵。这辈子肯定
  生不上去!
  
   乃强依旧沈默不语,好像在思考著什麽,脸上深陷进去的皱纹缓
  慢牵动著。
  
   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回去了。
  
   我起身,推开烟雾缭绕的侦缉室大门,走到走廊拨了通电话:「
  绮姗,看来今晚又回不去了,你先睡吧,记得把门窗锁好,嗯,记得
  挂上门後的铁链子。掰。」
  


  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2)
  
  
   两个月前,永福国小的教务主任到派出所报案,说一个叫王芸可
  的三年级学生已经有一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了,家里的电话也没人
  接,到连络簿里的住址拜访家长,却被家长的房东告知王先生跟王芸
  可小妹妹一周前的星期天就已经搬走了,还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
  
   後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叫曾德成的男子,带著一个焦急的五
  十多岁妇人到派出所报案,说他的女朋友陈敏慧,也就是妇人的女儿,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曾德成去陈敏慧租赁的地方找她,房
  间却搬个一乾二净,无消无息的,也没去公司上班。房东还埋怨说,
  陈敏慧上个月的水电费欠交,著实数落了半小时。
  
   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有什麽好大惊小怪?但那个叫曾德成的
  
  
  男子却坚持这件事必有蹊跷,因为房东跟其他的房客都向他证实,陈
  敏慧失踪前一个星期,跟一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在房里起了肢体冲突,
  男子还动手打了陈敏慧,并扬言日後还要在公司场合加以报复。
  
   曾德成严重怀疑,那个个头高大的男子恐怕跟陈敏慧的失踪有关
  连,经过他的调查与其他房客的指认,确定是陈敏慧在任职公司的前
  男友孔宪刚。
  
   孔宪刚与陈敏慧在分手後一直保持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也承认
  他动手殴打陈敏慧的当晚的确不当出言恐吓,但他绝对跟陈敏慧的失
  踪没有一点干系,最多也只是陈敏慧心生畏惧不敢去公司上班,索性
  离职搬家而已。
  
   经过初步的调查後,相关证据阙如,孔宪刚当晚就被饬回。
  
   事情就这麽不了了之,毕竟类似的案子调查到最後,不是依旧一
  头雾水,就是大惊小怪居多,反正一点证据都没有,要办下去也不知
  道从何著手。
  
   然而,原本应该就此打住的无聊案子,却因为一个刚从警校毕业
  的派出所警员在整理报案记录时发现的「巧合」,有了一点看似不相
  关的进展。
  
   「你看,两个礼拜前永福国小来报案,王芸可跟她爸爸住的住址,
  正好跟陈敏慧承租的地方是一样的耶!」那个初出茅庐的员警好奇地
  跟一旁的同事说。
  
   当天,那个追根究底的小员警查了半天,终於得知王芸可的父亲
  王名凯也已经两个星期都没去公司上班,而王名凯工作的两家公司中
  ,其中一家已经依照规定将他辞退。他跟王芸可一样,两个多星期以
  来都没有明显的社会联系。
  
   小员警兴致一来,放下手边最爱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告诉同事他
  要去王名凯与陈敏慧共同租赁的东海别墅区走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
  什麽。
  
   结果一去不回。
  
   小员警失踪了,家里也不见他回来。
  
   离职三天後,派出所的其他同事开始调查他的下落,发现最後看
  见他的人,是东海别墅区里一个卖西瓜汁的女店员。
  
   「他买了一杯西瓜汁後,就一个人在那栋老房子门口按电铃,後
  来有个高高瘦瘦的人打开门,他就进去了。」女店员强调:「我印象
  很清楚,因为我最度烂那些跷班出来逛大街的警察了!」
  
   於是,派出所叫两个跟失踪小员警交好的警察去那宅子查一下,
  结果那两名警察中午出去,但到了晚上九点都迟迟没有回报,打了手
  机也没人接听。
  
   当天晚上十一点,处理过几件刑案的派出所老警官仔细一想,发
  觉事情有些怪异,於是调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伪造了检察官的搜
  索令,十多个人紧张非常地到三名员警失踪的租屋门前,正考虑要不
  要按门铃的时候,铁门就打开了。
  
   「啊!怎麽一天到晚都有警察找上门!有什麽事吗?」一个高高
  瘦瘦,眼睛非常巨大的中年男子在门内笑道。
  
   恶梦连连,才正要开始。
  
  
  

  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3)
  
  
   「发呆啊?」
  
   乃强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我旁边,手里正点著一根烟,我伸手过
  去将刚刚点燃的烟头撵息。
  
   「拜托,在里面抽的还不够吗?」我说,弹弹手指上的灰。
  
   乃强莞尔,并不生气。将烟盒收了起来。
  
   两个办过好几件大案子的老警官,并肩站在走廊上。
  
   「刚刚在里面组长问你话,你不鸟他,是在想什麽?」我问,从
  口袋里摸出两个十元硬币,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面:「喝啥?一样?」
  
   乃强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个案子,那个房东绝不是精神失常
  妄称犯案而已,他涉嫌最重大,这个立场从一开始我就没变过。」
  
   咚咚。
  
   我将一罐乌龙茶丢给乃强,自己开了一瓶。
  
   「废,一个正常人好端端的干嘛把指纹用盐酸剥掉?那个房东早
  就计画好要犯案了。」我说,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可不可以停止
  叫他房东?他马的,一开始被他耍的团团转浪费了不少时间,依我看
  ,他根本就是个操你妈的神经病。」
  
   虽然,我们调阅了所有精神病院的就医记录,至少在「照片」档
  案上,并没有发现这个自称房东的精神异常者。
  
   这个谈笑自若、有时甚至兴奋异常的杀人凶手,十根手指头上的
  皮都被自己给剥了下来,根本没办法从指纹档案中比对出他的真实身
  分。把他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前来指认的人异口同声声称他的确就是
  那栋租宅的房东,经常在附近出没、用餐、买东西等等。
  
   但是,我们在他的房间衣柜里後找到一副破碎的枯骨,那枯骨经
  过法医监定,发现死者生前遭到非常残暴的攻击,全身骨骼上下有一
  百四十多处刀伤,其中有一百二十九处都足以致命。
  
   更重要的是,经过DNA的监定发现,那枯骨的主人才是那栋租宅法
  律上的真正拥有者,四十七岁李建发,而且死去五年以上。
  
   调查也发现,没有家室的李建发买下这栋楼,已经有十一年之久,
  几个老一辈的居民指出,李建发以前也曾将房间租给几个学生跟上班
  族。
  
   那麽,这个自称「房东」的杀人凶手究竟是谁?他为什麽要冒充
  那栋房子的主人?而且长达至少五年以上?他是否曾经是那栋楼的房
  客之一?如果不是,他怎麽会挑中这栋楼?如果是,那栋楼发生过什
  麽可怕的事?
  
   所有的答案全都在那可恶的冒牌货的脑中,也说不定,根本没有
  所谓的答案。
  
   这个冒牌货刻意毁掉能够确认身分的指纹,却又不断声称自己叫
  做林泽佑,但户政事务所的电脑资料库中,全台湾只有两个林泽佑,
  其中一个早在1987年就移民美国,年约六十七岁,另一个则是二十五
  岁的小毛头,现在正在服兵役。
  
   「干!」我冷笑,这家伙心里一定得意的很,好像不管他说什麽
  我们都必须被迫相信似的。
  
   乃强叹了一口气,沈重的鼻息教我皱起眉头。
  
   「需要这样吗?」我不以为然。至多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
  特别侦讯室将他踢成会说实话的女人。
  
   「江平,我们以前办过很多大案子,为了感情杀人的最多,为钱
  为色杀人的第二,不小心挂了别人的也不少。但这个人显然是疯子,
  所有的被害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彼此残杀的理由,却在一连串的巧合底
  下个个死於非命。真的是疯子的行径,偏偏法律对这样的人又最宽容
  。」乃强有感而发。
  
   「你该不会真信了他那一套吧?我敢打赌所有的人都是他杀的。」
  我不以为然。
  
   「杀人的部份他的确涉嫌重大,但每个房间里都有好几台针孔摄
  影机跟收音器,是事实。江平,你一定要试著接受这个事实。」乃强
  凝视著手中的乌龙茶,罐子摇晃著。
  
   「太离谱了,你竟然会相信一个人可以藉由针孔摄影机操控一整
  栋楼的人?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偷窥女人洗澡的变态。」我一口将乌
  龙茶喝完。
  
   「......」乃强依旧端详著乌龙茶漂浮的褐色,声音平缓:「江
  平,难道你都不会害怕吗?」
  
   「怕?怕三小?」我发笑。
  
   「你怎麽知道有没有人在另一个房间偷看你?你怎麽知道之前房
  子的建商有没有偷偷留下一份钥匙?楼下的大楼管理员有没有私制你
  房间的钥匙?之前的住户有没有暗中备份房间的钥匙?隔壁邻居是不
  是懂得开锁的能手?帮你照顾小孩的朋友有没有心怀不轨重制一份大
  门的钥匙?在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人躲在......」乃强越说越离谱,
  他的眼神呆滞的可怕。
  
   「真是太不可置信了,你以前办案那股嫉恶如仇的冲劲跑到哪里
  去了?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蠢样。」我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大概是老了。现在的我真的很庆幸再过两个月就可
  以退休吃自己......」乃强注视著乌龙茶的眼睛好像在逃避什麽,说
  :「面对这个案子,我只想吐,只想逃走,只想把卷宗放进档案室。
  我永远都忘不了前天小凤在厕所里自杀被发现,大家合力架住她时,
  她脸上扭曲的表情。」
  
   乃强抬起头来,啜饮著乌龙茶:「江平,那不是人的表情。我只
  想把案子结了,怎麽结了都不打紧,我不想再碰它。」
  
   我静静听著。
  
   乃强真的老了,变弱了。
  
   「我明白了。」我拍拍乃强的肩膀,一个人走进羁押人犯的特别
  侦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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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4)
  
  
   黑幽的小房间里,昏黄的灯打在「房东」的脸上。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睡了一场好觉,精神奕奕。
  
   值班的二毛五说,房东在睡觉的时候,鼻腔里还会不由自主发出
  奇怪的旋律,那旋律不停重复了三个小时,吵得他连一本漫画都看不
  完。
  
   我叫二毛五出去,整个特别侦讯室只剩下我,房东,慢慢卷动的
  录音带,以及单向镜面玻璃後的律师与检察官。
  
   我将乌龙茶喝完,单手将铁罐拧烂。
  
   「夏江平警官,你该不会又来问那些一成不变的问题吧?」房东
  一脸无辜。
  
   「那是因为你只回答一成不变的问题。」我冷冷看著房东。
  
   他跟我之间已经重复了四、五次一模一样的对话,而这一次,我
  已经盘算好一段击溃他犯罪喜悦的结尾。
  
   我将灯光故意拿靠近他,强光厉害,让他睁不开眼睛。
  
   房东没有埋怨也没有皱眉头,他只是看著我,好像强光根本不存
  在。
  
   扣扣扣。
  
   单向镜面玻璃被敲打著,我知道是他的律师正在警告我,我的行
  为已经越线了。
  
   我不在乎,继续让强光打在他丑恶的脸上。
  
   「药局的勤还是不肯承认卖过药给我吗?」房东主动开口。
  
   「东海别墅附近有五家药局,没有一家姓勤,整个台中县也没有
  药局老板姓勤,你要虎烂就找别人吧,我对你的药哪里来的根本没有
  兴趣。」我的反应很冷淡。
  
   「勤真是狡猾。」房东噗嗤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一样:「他真是
  天生的罪犯,随时随地都可以消失。」
  
   我不耐,回答问题的怎麽是我。
  
   「你不觉得你自白书根本是一本小说,巧合得太过分了?」我弯
  腰,盯著他的眼睛。
  
   「过奖。」房东大方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柏彦被你下药後醒不过来,你该怎麽把故
  事接下去?」我总是用这个问题开始。
  
   「那会是另一个故事。」房东幽幽地说,彷佛为了另一个没有实
  现的故事遗憾著。
  
   「你觉得一个人被反覆下药迷昏、搬运身体到不同的地方,不起
  疑自己被下药的机率有多大?不去买摄影机录下自己睡著後做了些什
  麽的机率有多大?不去看精神科医生的机率有多大?」我往左走。
  
   「不知道,大概非常小。」房东露出他的黄板牙,笑:「但对柏
  彦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人相信自己会梦游杀人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右走。
  
   「不知道,大概趋近於零吧?」房东一贯的回答:「但对柏彦来
  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女的在浴室洗澡,突然被人从後面强奸,居然一下
  子就顺从发浪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左走。
  
   「对陈小姐这个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左手比一,右
  手划了两个圈圈。
  
   「你觉得一个人会用杀人这麽激烈的手段,也不愿意多费唇舌澄
  清误会的机率有多少?」我咄咄逼人,但看在房东的眼中这根本不是
  问题。
  
   「对老张这样的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不愠不火。
  
   「三个人在同一个晚上忙著弃尸,结果经过另一个房门时,竟然
  碰见第四个人正要出门弃尸,天底下有这麽巧的事?」我冷笑。
  
   「你知道Michael Jordan在比赛最後一秒,投进了多少次不可思
  议的逆转球?」房东用一种窃笑不已的表情看著我。
  
   「四个人一起弃尸,经过走廊时,碰巧遇见第五个人拖著一袋尸
  体开门的机率有多大?」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拳头都快捏出血来。
  
   「那几百个逆转球里,有几十个球Jordan根本连篮框都没看见,
  其中有一球对塞尔蒂克队居然是从篮框後面出手,你有没有印象?
  Larry Bird的表情都绿了!」房东说得很兴奋。
  
   「你知不知道你编造的故事里,有多少个不可思议的篮框後 0.5
  秒出手进算加罚?二十六个!只要其中一个巧合没有发生,你鬼扯的
  故事就会大大失控!」我嘲笑。
  
   「如果Jordan同时也是个裁判,我想,无论比赛最後剩下一秒还
  是十分之一秒,Jordan从各个无法想像的角度投进逆转球的机率,都
  是百分之百。」房东的眼睛发亮,好像Jordan正从三分线外起跳,在
  他头顶上灌进爆炸性的一球。
  
   「我受够了你的百分之百。」我憎恨地说。要是比较不起眼的案
  子,眼前的杀人犯早就被我脱下裤子,电击老二直到冒烟为止。
  
   「回头看已经发生的事,机率当然是百分之百。有些事不能不发
  生,因为它就是那麽存在著,预言在实现之前叫做预言,实现过後就
  没有意义了,剧本演完就该放进仓库,因为我们要看的是电影,电影
  里的机率,都是百分之百。」房东诚恳的表情非常欠揍,他胡说八道
  的、自以为是的哲理更令我头痛欲裂。
  
   我喝斥:「那柏彦呢?既然你们最後都是共犯!为什麽你还要天
  涯海角追去杀他!」
  
   房东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我怎麽知道那个死大学生
  後来搬到哪里?」
  
   「是吗?」我来回踱步,要不是房东的律师正在单向玻璃後监视
  著我,我真想给他的下巴一拳。
  
  
  
  

  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5)
  
  
   柏彦在房东的自白书中,是弃尸的共犯,是幸存者,是一个离开
  的房客。
  
   但事实上,就在柏彦找到新租处搬出凶宅的第六天,就被住在隔
  壁的同学发现,三天没出门的他被绑在新房间的铁椅上,喉咙发炎肿
  大,两只灰白的眼睛凝视著天花板,像是被迫噎死的。
  
   後来法医取出柏彦喉管中的异物,竟发现是一只腐烂多时的猫头
  ,当真匪夷所思。派出所调查了几天,却查不出有谁会潜入一个大学
  生的房里,对他做出这麽变态的虐杀。这件案子发生在东别连环凶案
  之前好几天。
  
   自白书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仔细看著!张国定,他是不是你杀的?」我将一叠恐怖的照片
  摔到房东的桌上。
  
   「我也是听你们说才知道老张被杀了,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
  有。」房东正色说道,拿起凶案现场的照片欣赏著:「不过,能够用
  那种方式慢慢杀死老张的,你们看了我的自白书後也应该知道是谁了
  吧?」
  
   张国定是第一个搬出凶宅的幸存房客,在这件案子初露线索时,
  我们警方循线搜查到他在菜市场的新住所,但他的房门始终打不开,
  喊门也没人应,於是我叫那栋房子的房东过来开门,竟发现张国定的
  双手被衣服绑在衣柜里的钢制吊梁上,全身上下都有针孔的细密伤痕
  ,全身发黑,死了好几天。
  
   法医验尸发现,张国定的血液里有成份不明且相当复杂的毒素溶
  剂,而他的内分泌系统也曾出现过数十倍於正常人的抗体反应,但对
  张国定本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在完全断气前至少历经了七十二小时
  的痛苦折磨。
  
   自白书又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喔?那郭力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双手环抱胸前。
  
   「第六次回答你,郭力如果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你们去
  翻翻我的自白书吧。」房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连郭力都
  躲不掉,唉,你们把我关到牢里也好,牢里安全些。」
  
   「干,你不要将什麽事情都往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身上揽!
  是男人的话就敢作敢当!」我愤怒地大拍桌子。
  
   房东正色说道:「我是敢作敢当,你们那三个来探查的警察确实是
  我杀的,所以要判我三个死刑也是很合理的。不过令狐的确是郭力亲
  手毙的,王小妹的确是老张杀的,王先生的确是颖如宰的,陈小姐也
  的确是老张、郭力、柏彦三人合力挂掉的,而颖如房间超大行李箱里
  的腐烂国小女生、桌子上血肉模糊的立委人头,当然也是颖如干的,
  这点毋庸置疑不是吗?我也带你们到大度山找到弃尸的地点不是?我
  很合作,但不能将所有的命案都算在我的头上,那对辛苦实践预言的
  我是个天大的侮辱。」
  
   我的拳头紧握,轰然揍向桌子:「你以为自己很行吗?警察是那
  麽好耍的吗?告诉你!全台湾监狱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不管是狱卒
  还是里头的大哥,只要我一句话交代下去!用钢刷刷你的老二,白天
  被大家用拖把戳你屁眼,晚上要帮两百多人口交,倒吊、鸳鸯锁、辣
  椒水、吃头发、架乌龟样样都来,准整死你!」
  
   房东害怕地说:「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在反省了。」
  
   他反省的表情,却像一个正想朝你脸上射精的猥琐男子。
  
   两人许久未语,但我的话可还没问完。
  
   我瞪著房东,说:「不想在被枪毙前就被搞死的话,就说清楚你
  究竟是谁?为什麽要冒充房东?是不是一开始就计画犯案?干什麽把
  指纹弄掉?」谁是谁,居然是结案最大的关键,最官僚的一部份,非
  搞清楚不可。
  
   房东没有说话,他出神地玩弄手指头上的鼻屎,接著研究起掌纹
  的奥妙。
  
   每次我们质询他的身分,就像使用法语跟猴子沟通一样毫无反应
  ,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他一下子说台大肄业,一下子说辅大肄业
  ,又问他曾被哪个老师教过,他会背诵出曾经看过的警察制服上的名
  字。
  
   存心捣乱。
  
   「还有,我们在所有人的房间里都可以找到他们的指纹,唯独你
  跟颖如的房间一个像样的指纹都没有,只有你自己的毛发、指甲、皮
  肤碎屑、精液,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两手一摊。
  
   「颖如神出鬼没,自然不会留下证据。如果留下了,也是她不在
  乎。」房东的眼神炯炯发亮。
  
   我讽刺道:「一个人要扮成两个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其实你跟
  我心里都很明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张颖如这个人,张颖如只是你的幻
  想,你的分裂,你没有老二的人格。」
  
   这是Sam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论,假房东既然冒充了真房东收租,
  自己还笃信不疑,又杜撰一个荒谬绝伦的犯罪脚本,精神状态不稳本
  身就是确定的,而将心中某个想像或欲望投射到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上
  ,这样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久而久之,不存在的人物也会实际发生
  行动。以藉用同一个身体为方式。
  
   颖如,只是一个投射,一个完全没有道德躯壳的假设。所有关於
  她真实存在的可能,是零。
  
   已故的导演希区考克的经典代表作「惊魂记」,就是叙述一个精
  神分裂症的男子同时化身为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动手杀害许多无辜
  少女,化身期间不只伪装女性声嗓欺骗过调查案子的私家侦探,连行
  为举止都强烈显现母亲的特殊嫉妒性人格。
  
   眼前的男人,不管是真的精神分裂还是善於伪装,总之,这个世
  界上绝没有颖如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杜撰出来的虚伪故事。
  
   我看著不发一语的房东,继续说:「一个大男人居然要阉割自己
  才有办法当一个杀人鬼,真是丢尽我们带把好汉的脸!」
  
   房东没打算理会我,他研究著没有指纹的手指,捏著、揉著、掐
  著、甩著,好像手指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玩意儿。
  
   「你渴望犯罪、渴望杀人、甚至渴望成为经典,但很抱歉,你只
  是一个娘娘腔的小别三,我也会跟记者这麽说的。」我得意洋洋看著
  沈默的房东,我的话一句句命中他的弱点。
  
   这家伙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麽神,为什麽要杀掉前来询问的小员
  警?唬弄几句过去也就是了,但他选择了将自己曝光,其心自是要成
  为犯罪史上不断被引述的一页,这是所有变态共同的虚荣心。
  
   我洞悉了他,他在我面前已经虚弱无力。
  
   房东头也不抬,不多久,双手手指彼此怪异缠绕,打成一个肌骨
  扭曲的结。
  
   「而这个怪案,随著时间跟媒体健忘的个性,一年後就不会有人
  在意。你应该知道前桃园县县长刘邦友在自己官邸被黑道挂掉的案子
  吧?当初炒得惊天动地的,哈,现在呢?那恐怖的命案现场已经被拆
  掉了,一点价值都没有。你呢?一个没有头的立法委员,没名没气的,
  过一阵子大家连他叫什麽名字都忘了,你啊,只不过做了一场白工。」
  我哈哈大笑,鼓掌拍手。
  
   强光照射下,手掌的巨大黑影在房东脸上晃动著。
  
   房东举起他缠绕不清的手指团,困惑地说:「警察大人,我......
  我好像把自己锁死了?打不开!」
  
   我失笑。
  
   一个人的两只手掌,怎麽会如此乱七八糟地锁在一起?
  
   「你不过就是个小丑。」我说,打开门,关上。
  
   门缝里,最後看到的房东,正忙著苦恼自己两只纠缠不清的手掌。
  
   就跟虚假的房东、张颖如,一样。
  
  
  


  楼下的房客,黑色星期天之後(6)
  
  
  
  
   「绮姗,今晚我要加班,恐怕不能回家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署
  里跟那些老头子报告呢,嗯,爱你,晚安。」
  
   我挂上电话,在沙发上切换著电视节目,索然无味地在上百个频
  道中跳跃。
  
  
  
  
  
  
  
  
  
  
  
  
  
  
   三年又十个月了。
  
  
  
  
  
  
  
  
  
  
  
  
  
  
  
  
  
  
  
   乃强说的对,那个 扭曲变形的案子绝不能碰。
  
  
  
  
  
  
  
  
  
  
  
  
  
  
   就在身分不明的「房东」被送进土城监狱之後的两个月,我刚刚
  刑求完一个飙车族後回到家里,赫然发现公事包里竟有一份房东自白
  书的影本,我慢慢思索回忆,好不容易才承认原来是自己在有意无意
  中将档案室的备份偷了出来。
  
   偷?为什麽我要偷这种愚不可及的东西出来?
  
   我不知道,但在嗤之以鼻後,深夜我躺在熟睡的绮姗旁,慢慢翻
  阅著荒谬至极的自白书,一遍又一遍,我竟没办法停下来,也没办法
  睡觉。
  
   因为我怕阖上眼睛後会做恶梦吗?
  
   不是,我不是像乃强那样的人。
  
   我比较强。
  
   翻著翻著,我不由自主想到下班前,自己被柯组长轰骂一顿的下
  贱样子,他不断质疑我为什麽要将一个飙车、拒绝临检的毛头小子打
  到脾脏破裂?然後像个管家婆般,柯组长将许多无谓的陈年旧事倒了
  出来,气得我当场离席、打开暂时拘留室、抓起里面一个刚抓到的女
  毒虫的头发往墙上摔,直到墙上涂满鲜血为止。
  
   停职留薪三个月?
  
   通通都是没有老二的迂腐警察,今天社会会扭曲成这个样子全都
  是因为执法不力的关系。
  
   天亮了,阖上看了五遍的自白书,上面的字句有些已被我重复涂
  了好几个圈圈。真是邪恶透顶的人性,不管这些自言自语是不是真的,
  光是用人类的语言说出这样的想法就够令人作恶的。
  
   我小心翼翼下了床,打开电视,看著晨间新闻。
  
   「各位观众早安,昨天深夜土城监狱发生集体凶杀案,众所瞩目
  的东别连环凶案受刑人所处的四人牢房在凌晨两点发生激烈口角,其
  中两人联手将另一名受刑人殴打致死,随後在狱警镇压的过程中,一
  名狱警涉嫌过度执法,不断使用电击棒攻击其中一名受刑人鼠蹊部,
  导致受刑人重伤紧急送医,而神秘的东别受刑人则立刻被隔离审讯,
  目前还不知道整个冲突的过程......」
  
   多麽可笑。
  
   这种变态应该让我在厕所里打到半身不遂,何必送到监狱浪费国
  家饮食?
  
   我立刻关掉电视,打了通电话给线民阿角,叫他想办法帮我约中
  部的大毒枭白桑出来。
  
   「跟白桑说,我夏江平要跟他谈一笔大生意。」我是这麽说的。
  
   两天後,我在一间茶室跟白桑辟室密谈,半小时後,白桑一出了
  密室,就从怀里掏出手枪干掉他最亲近的手下,也就是警方长期布线
  的卧底;一个小时後,另外两个重要的卧底也被挑断手脚筋丢到海里,
  死得不明不白。
  
   而我的户头里,则多了七百万新台币。
  
   七百万,我买下了逢甲一栋老旧的租宅,重新翻修打理好,弄了
  最流行的宽频网路、全套卫浴、甚至是第四台。
  
   但是我,却不太看电视节目了。
  
  
  
  
  
  
  
  
  
  
   我起身,打开隐密的小房门,走进一个几乎被电脑液晶萤幕、各
  种声音环绕著的世界,关上隔音极佳的泡绵厚门。
  
   很多画面,很多声音,但却很宁静。
  
   二楼,一个月前搬走的柏森正拿著以前自己暗中备份的钥匙,偷
  偷打开以前的房间,寻宝似窥探著,在黑暗中慢慢接近正在熟睡的新
  房客舒可。
  
   住在舒可对面的鸡饭,正坐在浴室地板洗澡。我不懂,一个大男
  人干什麽留那种长头发?干什麽在身上刺一堆自以为有个性的图腾?
  每次看到鸡饭仔细呵护一头颓废长发的样子,我就会奇怪为什麽他还
  能交得到那麽漂亮的女朋友?
  
   三楼的美铃正在作仰卧起坐,一边戴著肥厚的耳机哼哼唱唱,肺
  活量挺大,你真该听听他哥哥跟她做爱时,她一边大哭一边大叫的淫
  荡声音,真是峰峰相连到天边。
  
   美铃戴著耳机,自然没发现刚刚走廊上重重砰的一声。
  
   「干你妈的!好好的书不念学人家吃什麽摇头丸!」我拍了拍住
  在美铃对面的死延毕生国仔的後脑勺。
  
   国仔浑身发抖,却无法动弹与喊叫,他的嘴巴被我封死、全身捆
  上粗麻绳,坐在小房间中的铁椅子上。
  
   「刑求吗?抱歉,叔叔我只刑不求,专门整治你们这些被法律过
  度保护的坏孩子!」我笑笑,一拳将国仔的下巴轰歪。
  
   水载舟亦覆舟,偷窥对我来说可不是像那个该死的「房东」那样
  ,想导出一出没有意义又自以为了不起的「电影」。偷窥让我发觉人
  性的更黑暗面,进一步确立我执法的正当性。
  
   这些社会的劣质品、生活在空虚迷雾中的小鬼,每一个都有机会
  进来这个,我个人专属的社会再教育房,加以 链、提升、百折不挠,
  然後装进袋子,就跟半年前的败家女秀卿一样。
  
   「喂,仔细看著。」我拿出立可白,故意慢慢靠近国仔的眼珠,
  国仔恐惧地紧闭眼睛,但这根本徒劳无功。
  
   我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然後将立可白涂了厚厚的一
  层上去。
  
   我听不到国仔的尖叫声,但一种更教人大快人心的痛撤心扉用一
  种形而上的方式冲进我的体内,我的脑下垂体好像分泌出什麽爽快的
  东西似的。
  
   我满意地拍拍国仔摇晃不已的头颅,用膝盖让他休息一阵。随时
  准备开始第二回合由我个人主办的「反摇头丸活动」。
  
   为什麽要休息?
  
   因为我听见一股既熟悉又幽怅的旋律,以及轻轻的脚步声,慢条
  斯理地穿过昏黄的走廊,穿过隐藏式的收音器。
  
   四楼,我的脚底下,飘逸的乌溜溜长发,洁白无暇的连身长裙,
  巨大的行李箱,一只 包罗万象的木盒。
  
   一个租屋传说。
  
   「那几百个逆转球里,有几十个球Jordan根本连篮框都没看见,
  其中有一球对塞尔蒂克队居然是从篮框後面出手,你有没有印象?
  Larry Bird的表情都绿了!」
  
   我还记得房东当时说这段话的表情。
  
   我坐了下来,静静欣赏「如霏」打开大行李箱时的优雅动作。


  喀,一个昏迷不醒的老人从箱子里摔了出来,撞上墙角鼓鼓的大
  黑色塑胶袋。
  
   避无可避,身为一个执法人员与一个社会再教育者,我跟身为杀
  人魔的如霏之间,迟早会残忍地对决。
  
   但在这之前,我得好好了解她、洞悉她、吃食她散发出来的妖异
  魅力。
  
   然後,从千万个红色画面中寻找出、藏在她优美行刑中的弱点,
  像一头耐心的野兽,等待璀璨绚丽的交锋瞬间。
  
   她拿起针筒。
  
   夜也深了,静谧在安详的租宅里。
  
   欲望慢慢在每个画面里,扭动著,失焦著,爬梭著。
  
  
  
  
   楼下的房客,永远没有剧终落幕的时候

  从下面开始是制作花序以及导演发言等等。
  
  Gidd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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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幕後制作特辑
  (导演感想)
  
  
  楼下的房客,老纳把它看作电影,比将它看作小说的成份要大很多,
  所以老纳不说作者感想,称惯常的完结篇马後炮为「幕後制作特辑」,
  坐在偌大的、漆黑的首映电影院的观众席中,
  自顾自的说说刚导完一部电影的心路历程,
  以及电影的其他可能。
  以後将自己的小说当作电影开拍,
  编剧、导演、制作、镜头切换、背景音乐、旁白等等电影元素,
  都将朝著视觉强烈的文字电影努力尝试。
  
  
  而楼下的房客,堪称是老纳第一部没有超能力、没有异世界的恐怖创作,
  私以为,楼下的房客在惊悚的许多层面上,
  超越了语言、阴茎(阳具森林)、超越了冰箱、甚至超越了大作异梦,
  因为它接近了生活,接近了可能,接近了你的门。
  
  看完了都市恐怖病系列,你会记得Giddens这个名字,然後你可以抽离;
  看完了楼下的房客,对不起,你不能关掉电脑一走了之。
  
  在幻想的英雄国度中,你在文字堆里邂逅了Dr. Hydra,
  在对面租屋的门板後,你遇见了颖如(如霏?),
  也可能在走廊上与古道热肠的房东擦肩而过。
  
  今晚,「楼下的房客」上映,却没下档,因为现实始终悬挂在扭曲的氛围里,
  最後在这里谢谢大家,共同参与了老纳经典之作的诞生,也感谢Giddens板上
  众好汉、高人、推倒萝莉联盟、大陆水木清华bbs武侠世家板众英雄拍摄期间
  的不吝指导(包括推倒萝莉的武术指导),给老纳绝大的信心与鼓励。
  
  这堵自以为是的高墙,留待老纳编导功力的再加强,日後再行攀越吧!
  
  
  


  Giddens
  楼下的房客,幕後制作特辑
  (故事的诞生篇)
  
  
  
  一开始,所有的故事都没有什麽。
  老纳是不相信灵感这一套的,靠灵感写东西的作家,无法称为创作,
  那只是天外飞来一笔的某个东西在支配你。
  
  作家要学习倚靠自己,而不是灵光乍现。
  
  起初,老纳只是想写一个关於偷窥者与杀人魔之间的视觉故事,
  一个偷窥者(如老张那般的人物)某天拿起高倍望远镜,
  竟发现对面大楼的某户中,一个男人正在虐杀另一个人,
  而且每周四,那个凶手都会带陌生人回家处决,
  於是偷窥者看上瘾了,每次都非常期待周四的行刑,
  最後凶手消失了,那个房间也一直空著,但染上偷窥杀人的病态者,
  终於忍不住亲自主持每周四必须上演的虐杀。
  故事结束。
  
  这个故事不坏,但不是老纳应该写的。
  
  所以老纳继续思考,也开始跟电影顾问毛毛狗讨论,
  於是将故事改成房东喜欢用针孔偷窥女房客,
  有一天搬进来一个新房客,女的,很有礼貌,
  而那个女的竟然是个杀人魔,房东也迷上了她处决陌生人与其他房客的过程,
  甚至迷上了不停打扰杀人魔的弃尸与杀人(部份与本电影雷同),
  两人精彩的交锋,直到房东看了某天晚间的新闻......(结局不错,保留)
  
  这个故事很好,但两、三年前的老纳就可以办到。
  (注:针孔取代望远镜、女人取代男人,觉得有提升恐怖要素的空间)
  
  於是,在无聊的课堂上,老纳打开了传说中梦幻逸品,Giddens空白笔记本,
  开始组织五层楼、升降梯、六户各司其职的房客、空间的迁移与时间进行的关系,
  勾勒出复杂、矛盾、太过巧合又彼此纠缠的剧情线,
  让房东的角色在一次又一次更加变态扭曲的心理过程中强大自己、
  又带领众房客堕入与黑暗的斗争中,
  逐渐与宁静的杀人魔并驾齐驱,甚至凌驾。
  堪称是小成本大制作的恐怖电影。
  
  这才是老纳要的。
  
  
   「Action!」
  
  
  

  Giddens
  楼下的房客,幕後制作特辑
  (颖如vs房东)
  
  
  
  一部电影,有一个演技卓绝的大坏蛋就够瞧的了,
  但很抱歉,楼下的房客中,最缺的就是可堪与坏人对决的好人,
  所以,就来个坏蛋vs 大坏蛋吧!
  
  颖如无疑是可怕的,她的残暴藏在她美丽的躯壳和轻轻的笑颜底下,
  在她的手底下,生还的或然轮等於零啊!
  而本电影并没有解释颖如为何为暴走杀人,是为了增添犯罪者的神秘气息,
  而且拉里拉杂地交代,也无必要。
  重点不在此啊。
  
  所以,颖如是个无端启动的杀人机器,优雅,却很肢体。
  尽管她在电影正文的最後一幕,似乎展露了一手漂亮的音乐催眠术(?)。
  
  相对於颖如,房东在正文中的表现却是非常心理层面的,
  即使他掌握了每个人的空间与隐私,但他试图操控所有人,试图令人心堕落,
  想导出一部活生生的集体精神杀虐,这种心态跟付诸行动的恶魔本事,
  在老纳的心中,是超越颖如的。
  尽管,颖如作为一个房东的启蒙老师,是相当称职的。
  
  以上老纳的想法,仅止於「电影正文本」中的房东与颖如,
  而黑色星期天之後的後设故事,却又有另一番解释了。
  
  
  
  Giddens
  楼下的房客,幕後制作特辑
  (後设叙事的文本延展)
  
  
  使用後设叙事延展文本的想法一直都存在恐怖电影与小说中,
  之前看了既晴的超恐怖作品「请把门锁好」,
  於是几个後设的观点便浮在脑海,
  以下仅举几个曾经想过的故事结尾,相似程度不大的版本小改变就不提了。
  
  
  最初想到的结局版本A。
  所有人在彼此残杀一番後便因内疚陆续搬走,
  只剩下房东跟颖如恶魔二人组,於是房东贴出吉屋出租的启示。
  
  这种平凡的结局,老纳当然只是「记在心里」而已,老纳一直笃信自己
  能够在连载的过程中,想像出比版本A更棒数倍的结尾。
  
  
  後来是结局版本B。
  颖如在黑色的星期天凌晨来个大暴走,将所有的幸存者与被构陷的凶手,
  全都在三分钟之内一一挂掉,因为她拾起了老张尸体手里的所有钥匙!
  房东惊呆,只见颖如来到他的门口......
  房东心想,颖如不可能进来的,毕竟他的钥匙不在老张那串里头。
  但,颖如不就是无法预知的大怪物吗?
  房东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结局已经可以了,运镜的功力好一些的话,气氛会很惊悚。
  所幸老纳连载的速度很慢,够时间让老纳想出版本C。
  
  版本C的结局,已经到了後设。
  房东依然被逮,其他房客依旧下场凄惨,或死或失踪,
  警察质问诸多不合理处,依旧得不到解答,亦怀疑颖如就是房东的幻想物。
  多年後,承办的警官跟他外遇的女友吹嘘他办过这件不可思议的大案子时,
  电视新闻的跑马灯指出,房东在监狱里又耍起相同的恶魔剧本,
  引起监狱里同房的自相残杀。
  警官大吃一惊时,发现身子摇摇欲坠,手中的咖啡被外遇的女子小心捧走。
  依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绳索紧紧缠绕......
  
  够力了!说不定有人会比较喜欢这个版本也不一定?
  但这个版本C有个严重的问题,就是颖如具有不可被侵犯性,也就是说,
  她不能成为性交的对象,她的存在是孤独的、优雅的。
  尽管老纳可以将颖如设定为警官第一次见面的一夜情对象(还没发生),
  但这个结局还是比现在的结局逊色了一点,
  尤其是现在的最终版本,拥有开启另一页「楼下的猪仔」这样恐怖续章的
  可能性与想像空间,这是版本C办不到的。
  使用「让恐怖无限繁衍的罪犯自白书」这样七夜怪谈式的结局,
  真的非常令老纳感到振奋!
  
  拍摄楼下的房客期间,最大的乐趣,
  除了是跟房东一齐思考布局的可能性外,
  就是结局的高度不确定性(老纳一直抓不住颖如,这是相当有趣的现象),
  要是老纳在上周四就写完结局贴出的话,大家仅仅能看到版本C,
  而不见究极的黑暗终章版本了,拖稿毕竟有其命定的道理。
  
  
  


  Giddens
  楼下的房客,幕後制作特辑
  (关於臭屁)
  
  
  前几天,老纳预告网路小说史上最黑暗的小说即将诞生,
  这个说法现在想想,真是老王卖瓜,
  毕竟老纳没有看过所有的网路恐怖小说,是其一,
  每个人对恐怖元素的感受各有不同、认知自有差异,是其二,
  就算是,也最好谦虚地摆在心里免得徒添白眼,是其三。
  
  但老纳的个性大家是知道的,老纳整个学期最荣耀的一刻,
  就属大结局当晚了。
  每次要结局,老纳总不免敲敲打打自吹自擂一番,兴奋之情往往持续数天。
  曲终人散的怅然过後,又要开始琢磨新的小说,期待自己能更上层楼,
  然後在许多结局中不断苦思最好的方案,让自己最好。
  
  就属大结局当晚了。
  每次要结局,老纳总不免敲敲打打自吹自擂一番,兴奋之情往往持续数天。
  曲终人散的怅然过後,又要开始琢磨新的小说,期待自己能更上层楼,
  然後在许多结局中不断苦思最好的方案,让自己最好。
  
  因此,之前臭屁过头,大家见谅:P
  所以就改臭屁成「楼下的房客是老纳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小说」罢!
  
  未来,「住在黑暗」系列,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全部完。
  希望大家看完了能多发表意见,俺负责转过去给GG大看,以便他
  接受反馈,写出更变态的好文。
  
  转载者的话:
  
  这个这个,小生在其中也有出场的哦,虽然是次要角色,不过比星夜在射雕里跑龙套的
  戏分还多一点哈,哈哈哈哈,好得意!
  (靠,不要这样对我吧?好歹我转载也有苦劳嘛~~~淹没在臭鸡蛋及西红柿山中)
头像不支持gif动画,我留在这个论坛还有什么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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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完毕,如果大家喜欢的话,还有更多。相信那些和giddens一样一边看漫画,一边打电子游戏长大的同学都会喜欢他的作品的,哈哈。


其实我个人最喜欢的是giddens的哈棒系列,一部把无厘头和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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