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江天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充满落日余辉,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泛着金
黄。本应该是一个舒适安宁的黄昏,可是江天龙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慌张,耳边传来
嗡嗡的闷响,就像雪崩来临前恐怖的前兆。本想打开冰箱找瓶可乐,蹲下起身时已
经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不痛,却开始崩塌……

  ……好像回到沈阳的家里,看着妈妈在窗口朝自己微笑,窗外的光弱化了她的
轮廓,想和她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牵着一个女孩,女孩的眉眼笑得弯弯的
……

  张瑜娜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江天龙的房间门口,眼前只有金色的落日和江天龙
苍白的脸……塑料袋里的水果滚落一地,张瑜娜没敢贸然去大声呼喊,或挪动伤者,
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120 ,一个给林烁阳。

  林烁阳赶到医院的时候,夜幕已经慢慢拉开了,拨开护士阻拦的手,冲进加护
病房,江天龙的眼睛没有睁开,脸上完全没有红润的颜色,口鼻上带着氧气罩,打
着点滴,手背有点水肿。看到这一切,林烁阳心疼。

  门开了,张瑜娜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快餐店的粥碗,还有几个小饭盒,
应该是装着小菜之类的东西。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躺在这儿?你对他做了什么?”林烁阳几乎要用手
从张瑜娜的身体里摇出答案来。

  “烁阳”,张瑜娜尽量保持平稳不让粥洒出来,可是却洒出了满眶的泪水,
“烁阳……小声点,让他睡会儿,我们出来说好不好……”

  出门就是热浪,可是林烁阳感觉浑身冰凉,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颤
抖被张瑜娜看出来。

  “烁阳,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张瑜娜的话让林烁阳双手攥紧,暂时屏住了呼吸。

  “医生说……是颈主脉血管瘤,瘤子长在动脉夹层里,很大了……一部分发生
了破裂……医生说,天龙命大,要是破得大了……他今天就完了……”

  “那,就是说,江天龙现在随时可能会死,是这个意思吗?”林烁阳努力说出
了自己关于“死亡”的推断。他不相信,那个一笑就露出几颗洁白牙齿、一身腱子
肉的男人现在就这样躺在窗户里的床上,命悬一线。

  “……”张瑜娜的沉默让林烁阳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肯定回答。

  “医生是像你这样说的吗?啊?你说呀,医生会救不了他吗?啊?他那么壮!
张瑜娜你他妈的别骗我,你骗我没别的好处,我告诉你张瑜娜,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你不爱他,也不可以这样对他!”林烁阳音量极大,他想起江天龙曾经说过的张瑜
娜曾经莫名的种种,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里没有逻辑,他看到张瑜娜被骂出
来的眼泪,却浇灭不了那团火。

  “我爱他,从一开始我爱的就是他……”张瑜娜哽咽着,终于说了出来。

  “我不跟你废话,跟你这种女人!”林烁阳指着张瑜娜的鼻子,“我去问医生!”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林烁阳低着头,张瑜娜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们并
排站在病房的门口,江天龙周围围着几个护士,忙这忙那,江天龙偶尔会睁开眼睛,
可是眼神中空无一物。

  “烁阳,他都醒了,可是为什么不找我们,不问为什么?”张瑜娜的手扒着门,
要不是刚才护士放下话了说不让进去,她肯定不会在这待着。

  “医生说动脉瘤形成栓塞剥落或阻塞,可能会使人发生脑部缺血,而有没有缺
血性中风什么的相关症状,要看他稳定下来恢复的情况,看他的造化了。”林烁阳
复述医生这种客观无感情色彩的话时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他会好的。”张瑜娜轻声喃喃。

  “医生还说这种血管瘤是在胎儿时期,受到由母体接受的不良外部刺激,局部
血管瘤内皮组织及其他组织发育异常造成的。出生时往往很小,但生长很快。这种
瘤初期时是不会有什么症状的,不痛不痒。渐渐地当血管动脉瘤越变越大时,才可
能在特定的地方摸到会随着脉搏跳动的肿块。不留心也注意不到。”林烁阳一串背
出了这么多,这种平时两个逗号之内的话记住都费劲的人。

  “知道了,医生是不是还说了这个瘤长在主动脉夹层,手术风险太大……而且,
费用很高?”

  “可是要不做手术,那瘤子不是随时都会破,那不是等死?”林烁阳真的不想
失去这个像镜子里自己的哥儿们。

  “要十几二十万……”张瑜娜的声音很小。

  “我来想办法。”

  “谢谢。”张瑜娜抬起头,看着林烁阳的脸。

  看到江天龙又昏昏睡去,林烁阳对张瑜娜说,你先在这陪他,有什么事马上打
电话给我,我手机再不关机了。

  张瑜娜说不出话,甚至也没有表情,林烁阳摸不准,她是不是害怕一个人面对
这种无助的情况。

  “我很快就回来,现在咱们不是还欠着医院的账呢吗?”林烁阳把手放在张瑜
娜的肩头,给她一个鼓励的重量,“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坚强点。”

  张瑜娜伸手握住林烁阳的手臂,又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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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林烁阳从医院出来,看到又一辆120 急救车呼啸着从大门驶入,医护人员跑着
忙碌着,担架上的人血透衣衫,林烁阳别过头,走出医院大门,空落落的。

  林烁阳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千多点,扣除房租、水电、物业费,扣除吃饭、日
用、必须的花费,扣除筱米米喜欢的小玩艺儿,扣除不善理财乱花的,其实什么也
剩不下了。现在要这么大一票,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排除拽哥、乐姐等等人,` 林烁阳决定还是向爸妈开口,虽然上次大义凛然地,
把自己逼到啥也不剩的地步,可是现在是要救人啊,林烁阳在给家里打电话之前还
在犹豫,爸妈会不会同意,刚刚被那么狠伤了一次心,这会儿又要狠狠地放一次血。
张瑜娜说的数字也许只是很保守很保守的估计,实际操作起来不知要翻多少倍……

  正在想着,电话接通了。

  “喂?”妈妈的声音,林烁阳感觉妈妈的声音明显老了,还那么疲倦。

  “妈。”

  “阳阳……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啊,你那住的热吗?今天气温这么高。”

  “还行,妈……”林烁阳斟酌着怎么说出口,“妈,咱家怎么那么吵,叮叮咣
咣的。”

  “啊,没事没事。”

  “妈,怎么回事啊?妈,你告诉我。”林烁阳听他妈的话怎么那么虚,“爸呢?”

  “你爸?啊,你爸刚才还在这,咦,哦可能刚刚出去了。”

  “妈咱家不是很少来客人吗,今天怎么好像那么多人啊,请客也不至于有那么
大嗓门的来宾吧。”

  “阳阳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你这么说能不让人担心吗,等着我马上过去。”林烁阳不再听他妈在电话里
想解释什么,摁掉电话打车回家。

  进社区拐个弯就看见自家楼前停着好几辆小卡,有人忙前忙后地搬东西,还有
穿黑色制服的人在清点记录,他爸和小阿姨站在卡车一边,默默地看着,几次想说
话,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么热的天,他爸的头发有一部分贴在头皮上,后背也被汗浸湿了一片。林烁
阳看到爸爸掏出手绢擦汗,不忍心地把头低下。

  林烁阳绕过卡车,绕过爸爸和小阿姨的背影,快步跑进家门。

  眼前就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温暖、气派、宁静的家吗,每个房门都洞开着,值
钱的花瓶摆件都在被一样一样地往外运,大件的床桌子书柜什么的,正有人往上罩
白布,贴上写好并且盖好章的字条,他妈一个人坐在已经罩了白布的沙发上,看到
林烁阳进来,缓缓站起,几乎是跑着过来一把抱住林烁阳的腰,把头埋在儿子胸前。
林烁阳感觉到,妈妈哭了。

  林烁阳双臂环住妈妈的身体,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妈妈头顶新长出的白发,从
前妈妈的头发总是乌黑油亮,应该有段时间没做过了。

  “妈,怎么了,你说啊。”林烁阳轻轻地拍着他妈的后背。

  “阳阳,你爸一直不让我跟你说……”林妈委屈得不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妈,别哭,你说啊,我是你们儿子你犹豫什么啊?我不是姓林嘛,家里有什
么事告诉我成吗?”林烁阳说着揪起自己的衬衫帮他妈擦干脸上的眼泪鼻涕。

  “你爸公司向银行贷款上一个项目,把这些全抵押出去了,现在那个项目亏空
了……所以,所以他们就把这些……”林妈说着说着又不行,要哭。

  林烁阳赶紧用手抹掉他妈刚流出来的眼泪:“不哭不哭,没事没事,咱慢慢还。”

  “……还有你的房子和车……也一起给冻了。”林妈越说越难过,越觉得真的
对不起儿子。

  “妈,没事没事,啊,我爸那人多牛啊,咱东山再起呗。”林烁阳尽量用一种
轻松的语气,“那你们住哪儿去啊?”

  “你爸用给你留的生活费租了一处小公寓,南城的。”

  “那咱家小阿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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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那你不是就要自己收拾房间做饭了,你这手行吗?”林烁阳拿起他妈的手
放在自己脸上,“细皮嫩肉的。”

  “怎么不行,你小时候还不是我给你洗尿布。”

  林烁阳笑了,他喜欢并且希望听到妈妈振奋的话,他不愿意看到家里的这种状
况,但他爸在商界行走这么多年,浮浮沉沉避免不了。林烁阳对这种无常的变故似
乎已经可以沉着地接受了。“就是,我爸不是才五十,他还有会计师资格证,一定
有很多公司愿意聘请这种有经验的人才。”

  “五十三了,”林妈纠正林烁阳的说法,“他那么一把岁数了还在外面跑,多
遭罪。”

  “虚岁啊,虚岁五十三。”林爸出现在他们身后,“儿子说的就是对,你老爸
还没完全释放能量呢!”林爸摘下眼镜,拉起身上的大背心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珠,“从前那么不容易怎么过来的,现在还怕了?”

  “你看,我爸就是牛逼!”

  “臭小子,嘴里不许说脏话。”林爸纠正林烁阳的用词,“你妈就是不信我,
还是儿子管用。”

  “那你还不告诉我?!”

  “那不是怕你跟着瞎着急吗?事情都这样了。再说你老爸这么牛逼一人。”

  “爷俩没一个好人!”林妈终于有了短暂的开心,尽管眼角的泪花还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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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烁阳帮忙把家里该归置的东西归置好,又随车把爸妈送到租的房子那,然后
就被赶了回来,理由是明天还要上班。小阿姨也很奉献,这个月的工钱主动说不要
了,还要帮林爸林妈安顿下来再回老家,还说一辈子记住叔叔阿姨这几年的照顾,
还鼓励她学了个自考大专。

  直到林烁阳走出爸妈的新家,他一直没提钱的事。

  怎么都赶到一起了,操。

  林烁阳给张瑜娜打了个电话,张瑜娜在电话那头说江天龙刚才醒了一会儿,医
生过来又检查了检查,说还得看看他十二小时后的情况是不是稳定,再进行下一步。

  林烁阳让张瑜娜找个地方能睡就睡一会儿,他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医院,还有
自己先吃点东西。他没再问江天龙的情况看起来怎么样。他不愿意想象江天龙躺在
那个充满来苏尔水味道的房间一动不能动,嘴里还垫着怕他昏迷中自己咬到的舌头
的白色塑料管子。医院的医生怎么能平静面对这一切,生命的来来往往,如果是他
至亲的人,他们还会在口罩后面冷漠问答吗?

  唉,扯远了。

  林烁阳觉得还是先回家吧,家里不是还有个DELL的笔记本和一个数码相机吗,
明天给兑出去,加一起少说也有万八千的吧,先把这几天的药费垫上。

  走廊的灯一直都没安上灯泡,白天暗得要死,一到晚上,就全靠走廊尽头的那
个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外面的月光星光之类的了,但基本上还得靠摸着走。很糟糕今
天天气很暗,林烁阳用手机照亮,数着门框,第三个就是自己家。

  到了门口,林烁阳伸手掏钥匙,觉得脚下踢到了一个比较有体积的还有点柔软
的不规则物体,那东西还哼哼两声,林烁阳吓一跳,后退到墙根:“谁?”

  在手机光线照出的能见范围内,林烁阳看见那东西站了起来,几秒钟后:“阳
阳。”

  “筱米米?!”林烁阳看看手机,“这都一点多了,你怎么在这?”

  “等你来着,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哪来哪去,你在这闹什么呀,不安全知不知道?”林烁阳没好气地说,想起
筱米米那天校门口之banana那出。

  筱米米一下子扑上来:“阳阳,我错了,你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我错了,我
错了……”

  “你干吗等在这儿啊,我不是给过你门钥匙吗……”林烁阳一边说,一边把房
门打开,开灯。

  愣住了———

  满室的玫瑰。

  “阳阳……”筱米米握住林烁阳的手,“我爱你。”

  林烁阳没有说话。

  “阳阳……”筱米米抬起头,乞求林烁阳对这一切给一个回答。

  林烁阳轻轻地把筱米米揽进怀里,印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

  “谢谢。”

  林烁阳拨开地面上的玫瑰花瓣,尽量不去踩到,然后收拾好书桌上的笔记本,
把电源数据线什么的全都装进包里,又从抽屉里取出数码相机、移动硬盘、U 盘一
干物件,准备能卖就全折腾出去,多一分是一分。

  筱米米看得眼直,小姑娘今天本来真的是煞费苦心弄这一切的,单撒花瓣就不
知被玫瑰的刺扎了多少次,手指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设想中林烁阳一定非常感动,
会立刻拥抱她,给她一个深不见底的亲吻,之后温柔地抚摸,然后有可能的话再来
一次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现在,林烁阳除了一句谢谢就忙自己的去了,这让筱米米不免有点失落,
觉得自己不算白忙乎了,也差不多。

  “阳阳,你收拾东西干什么?”筱米米试探性地问。

  “米米,要不你先睡吧,我洗把脸还得出去。”

  “……我弄了一个下午,你都不看一眼……”筱米米蹲在地上,眼里透着委屈。

  “米米,我很喜欢这些花,可是现在有事了。”

  “什么事你一定要半夜跑出去?”

  “江天龙病了,非常严重。”

  “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男孩?!”筱米米有点不相信,那个看起来比她家阳阳
还要健康的男孩会病到让人深夜为他东奔西走。“那你拿这些东西出去干吗……”
筱米米的问题没有问完,她忽然明白了,在家吃饭的时候听到她爸妈谈起林家公司
的变故,林烁阳现在行为的目的显而易见。

  “林烁阳!”筱米米喊了一声。

  “干吗?!毛病啊,不怕隔壁老头投诉你扰民啊!”林烁阳找出来一个狂大的
塑料袋,把桌子上冰箱里的什么派、果酱、方便面、德芙、纸巾、牛肉干什么的叮
叮咣咣全弄进袋子,提提觉得太沉,在外面又套了一个,怕给坠坏了……

  筱米米低头在自己的包包里猛翻,最后找着一个东西,递到林烁阳面前:“我
爸的副卡,谁不要谁是傻逼。”

  林烁阳扭头看到一张信用卡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如果是在平时,他会拨开眼
前的手,然后再附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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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接过来,咽了下口水,“谢谢。”这已经是林烁阳一个晚上第二次用这个词了,破纪录了。

“我有个条件。”筱米米拍拍自己的包。

“操,还要条件,太不地道了吧你?”

“你能不能放下你那些笔记本什么的,然后带上我。”

林烁阳和筱米米一起打车赶到医院,妈的门口保安死活不让进,拿鸡毛当令箭,说医院有规定不行就是不行。没办法只好给张瑜娜打了个电话,让她出来,把从家带来的吃的什么的拿进去。张瑜娜出来隔着镂空的院墙把江天龙家的钥匙递给林烁阳,说:“他的钱夹没带出来,身份证也应该在钱夹里,你回去找找,明天探视时间再来吧,咱们顺便把住院手续办了。”林烁阳从张瑜娜的脸上看到,她为江天龙牵肠挂肚、心力憔悴,有那么一瞬间,林烁阳觉得,瑜娜和天龙,假设这两个人是他们班的同学,也应该是走到一起的那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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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节:这样的心境

在去江天龙家的出租车上,长着一脸胡子茬的司机从后照镜里打量他们,还以为都是在校大学生,出来开钟点房的。

“回去晚了吧,宿舍关门了吧,你们现在这是回谁家呀?不怕进家门就被爹妈一逮一准儿啊,哎你们俩哪个大学的呀?据说现在大学里特开放啊,校园里到处都是安全套的自动售卖机……哎你俩年纪轻轻,那什么的时候可要注意安全啊。大哥我是过来人,谁没年轻过啊,想当年,咱屁股后面也是一堆一堆的小姑娘,你们这些学生,唉,还好,我闺女才三岁……”司机先生再从后照镜里看林烁阳和筱米米时,筱米米靠在林烁阳身上,林烁阳靠在车门上,呼吸匀称。大胡子司机很自觉地闭嘴了,把收音机里的午夜评书音量调到最低,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其实,筱米米醒着,听着司机的话,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这种走在马路上被别人认成一对的感觉真是酸甜酸甜地直往心里钻。

其实,林烁阳也醒着,听着司机的话,泪水从眼角滑下,他现在才真的觉得,亲爱的人只要活着就好,真的,活着就好,就像今天家里爸妈窘境中的小小阳光。他只是害怕江天龙就这样离开自己,已经失去了林荔,如果再失去这么个亲爱的哥儿们,林烁阳不敢想象,只有祈祷老天爷……林烁阳忽然想起那个梦境中,江天龙问他关于生死的问题和那一汪幽静的潭水……

一个急刹,林烁阳醒了,刚才睡着了吗……

到了,江天龙的家。

林烁阳一把一把地试江天龙那串钥匙,筱米米在一边自己嘟嘟囔囔:“原来那个卷毛是他女朋友啊?”

“傻呀,不是他女朋友是我女朋友呀,不是江天龙女朋友那么晚在那陪他!”

“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你们这样的都特招女孩。”

林烁阳没理她,埋头开锁。

“那你那回还搂她来着,说是你女朋友,还赶我走来着。”

“你说你那个时候要多烦人有多烦人,跟个膏药似的,我不那么说你能走吗?”

“林烁阳你他妈的不算个爷儿们!”筱米米直跺脚。

“就不是爷儿们了,怎么着吧!”

试了一溜够,还是不行,最后用力一推,门居然开了。操,根本没锁。

灯光下,门里面的一切还停留在江天龙跌倒的瞬间,地面上部分干涸的可乐昭示着刚刚发生的故事。

林烁阳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餐桌上的钱夹,还有手机。手机猛的开始振动,在桌子上打圈,伴随着极大音量的铃声:“妈妈,快接电话吧……妈妈,快接电话吧……”

我靠,深更半夜弄得跟午夜凶铃似的。“小姨”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韩美的大头照异常明亮,林烁阳看着这张照片,觉得还真能看出自己和韩美的相似之处来。林烁阳想了想,觉得还是该接这个电话。

“喂,小龙啊,你跑哪去了,下午给你打电话你就不接。我心里怎么老是慌慌的,到现在都睡不着觉……”

“姐,”林烁阳觉得这么叫真是有点别扭,“江天龙不在这,我是林烁阳。”

“烁阳……”

“小龙的电话怎么……”

“江天龙……他……”林烁阳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韩美。

“哎呀,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呀,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接受不了。”筱米米最接受不了男的娘们腔的语气。

“姐,他生病住院了。”筱米米凑过来对着话筒吹气。

“操,找抽啊你。”林烁阳把筱米米推一边去:“姐,他现在好多了,就是血管有点问题。”林烁阳尽量不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明天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去医院看他,现在他也应该睡了,我们就是回来帮他取点东西。”林烁阳觉得撒一半真一半假的谎还行。

“那你们也早点回家吧,就别在小龙那待了,早点回去,啊。”

“行,我们一早就去接你。”

房间里有点闷,空调没开,林烁阳对筱米米说:“要不你先洗个澡吧,然后睡一会儿,反正现在也干不了什么。”

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林烁阳坐在江天龙的书桌前,看着江天龙排得整整齐齐的书架,还有他用的电脑,用的笔,他沾着咖啡渍的杯子。这是另一个男人的生活,笔袋旁边还放着一支曼秀雷敦的男用润唇膏,操,林烁阳想,他妈的怎么跟我用一样的牌子。

在这个充满男人气息的小小房间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味道,很淡,可是林烁阳觉得,那是林荔……

筱米米湿漉漉地出来,过来坐在林烁阳的腿上:“想什么呢?”

“没有,我也去洗洗。”林烁阳说完想站起来。

“不要”,筱米米摁住林烁阳的肩,横跨坐在他面前,吻他的耳垂,手已经轻巧地脱下了他的衬衫。

“你的汗味……”

“别闹,你他妈还嫌事儿不够多啊……”林烁阳话没说完,筱米米的嘴唇已经堵了上来。

本来是一个不该做爱的夜晚,林烁阳也没想到自己会兴奋起来,也许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久违的林荔的感觉,让他恍惚间回到从前温暖柔软的怀抱……

……

筱米米抱着林烁阳的肩,手指轻轻在他背后游弋:“累了?”

“嗯。”林烁阳确实很累,靠在椅子里不想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很想……”

“……”

“怎么了?”筱米米问。

“嘘!别说话。”

短暂的沉默,像时空裂缝。

林烁阳猛地把筱米米从腿上抱下来:“房间里有人!”

房间里好像是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筱米米努力一听,也好像听到一点,可那声音旋即消失了。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非常静,卫生间里淋浴喷头的水滴答着,声声敲击着人的耳膜,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也许两个人,也许三个……

林烁阳站起来,顺手拎起一个放在墙脚的哑铃,侧着脚步贴着墙根缓缓移动,他也不确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有一种恐惧从心底升腾起来,这种恐惧曾经出现过,就在长辛店防空洞那个冬夜,这个时候,林烁阳忽然想到,江天龙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长大的吗……

那声音又不见了,筱米米一声尖叫,林烁阳身后的衣柜门开了一条黑黑的缝———

林烁阳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已经被一只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死死卡住,林烁阳从没见过这么发达的肌肉,肱二头肌收缩做的功让林烁阳感觉自己的颈椎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响声。 “你放开阳阳!”筱米米看到林烁阳逐渐紫红的脸,冲上去想拉开林烁阳身后的壮汉,就她那小细胳膊被人随便一拨,弹出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这一切时间很短,但是林烁阳的耳朵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无助的跳动声,他根本说不出话,所能做的只有拼命用手臂撑着为自己争取一点救命的氧气。

筱米米看见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可是她记得自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关。那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照着林烁阳那边狠狠地劈了下去,筱米米用尽平生力气喊出来:“烁阳!”林烁阳在带着风声下落的棍子面前闭上了眼睛,完了,他想———但愿筱米米别再受伤。

却听得“啊”的一声,林烁阳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后面的大汉一只手像假的一样垂下来,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锁骨部位,看来这一下够他受的。

棍子又一阵飞舞,大汉已经猛喘粗气,退到门口:“行,张瑜娜,你够狠!”说完闪出门外。

林烁阳这个时候缓过来一点了,大脑开始重新获得氧气,工作起来:“张瑜娜?!你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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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节:你不是局外人

张瑜娜没有接话,走过去把筱米米扶起来,筱米米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困难,尾椎可能刚才H了一下,酸疼。

“烁阳,其实,你不是局外人。”张瑜娜帮筱米米按压检查一下,刚才的挫伤是不是真的严重,“但是你不应该卷进来。”

林烁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不清醒,怎么觉得张瑜娜的话这么矛盾听不太懂,刚才那个大汉,林烁阳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对了,不正是在肯德基外面和张瑜娜发生争执的那个人?

“张瑜娜!”筱米米在被张瑜娜告知没事后,坐了起来,“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什么吧?”配着斜视的眼神。

张瑜娜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没有。”

“张瑜娜,你是不是练过啊?”其实林烁阳特别不愿意用“练过”这个词,因为这总让他想起网上哈工大那个牛逼哥儿们写的:“得亏哥儿们我还练过,要不还不被你整成肛裂啊!”接过张瑜娜递过来的一杯凉水,暂时缓解一下喉咙的疼痛,张瑜娜对江天龙家的东西熟门熟路啊,林烁阳看出来了。

“操,”林烁阳还是被水呛了一下,喉咙吞咽功能还没完全恢复,“你认识那人?美女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看你出手那两下子,不会是职业混黑社会的吧?”

“兼职吧,你信吗?”张瑜娜看似不经意的回答又把皮球踢回给林烁阳。

林烁阳专心地咽了一口水,决定狠狠地抽这丫头一巴掌:“江天龙早就怀疑你了,你自己不觉得吗?”林烁阳这样问,其实并无恶意。

筱米米在一边拼命点头,其实她知道个屁,只想帮林烁阳给张瑜娜一点压力。说实在话,从一开始,她就看张瑜娜不顺眼。

就在这个时候,张瑜娜的电话响了,尽管张瑜娜躲到一边去接电话,谁想到电话质量那么不好,房间里又那么安静,林烁阳又竖起耳朵听,还是可以分辨出电话里的声音。

“赶到了吗,烁阳没事吧?”

“没事,还好您及时告诉我……”

“烁阳没事就好,你快去照顾小龙,明天一早烁阳会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医院,小龙怎么会这样,都是我姐不好,要是怀他的时候不……小龙也不会这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被抑制后的激动,“烁阳真的没事?瑜娜你确定……”

“没事了现在。”

“行了,你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大胡就会来找我,我知道怎么跟他说,瑜娜你安顿好烁阳,早点回去吧。”

“……可是……刚才大胡下手太狠了,差点就……是不是江叔……”张瑜娜想说的话被她收住了,下意识地往林烁阳的方向瞟了一眼,林烁阳就假装没在意,然后接着努力地仔细听。

“……不可能,江涛知道烁阳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允许大胡这样做……算了,瑜娜你先走吧,先别管烁阳了……”

还有几句什么,林烁阳实在听不清了。

这么一折腾,张瑜娜离开的时候,天空已经有点发白,林烁阳有点后怕,“那个世界”怎么就像个黑洞,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被吸进这个散发着地狱味道的漩涡。

“别怕。”林烁阳搂住筱米米。

“不怕……”筱米米靠着躺在林烁阳的腿上。

早晨好像下雨了,很清凉,可能实在是太困了,林烁阳才发现,原来惊吓和恶斗可以消耗如此大的体力,他们就这么坐在江天龙家的地板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也许张瑜娜的那通电话,林烁阳并没有完全听清,也没听出电话里说话那个人到底是谁,只听见是个女的。要不然听到“……江涛知道烁阳是他的儿子……”这样的话,他肯定不能搂着筱米米睡得那么香甜。

第二天的早上,林烁阳是被乐姐的电话吵醒的:“林烁阳,这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还不来上班啊,你老大已经快抓狂了,说你要是再不来,这次你的项目奖金就全变成你们撮饭基金了……你小子成天忙乎什么呢?怎么就不干正事呢……”

“乐姐,”林烁阳扶着由于睡觉姿势不正常导致的酸胀腰部,想当初猴没变成人的时候,成天抱着母猴坐着睡,也没见谁腰肌劳损啊?“姐,家里实在有事,你就跟我老大说一声吧,那项目奖金我就不要了,啊,好不好?”

“烁阳,才二十几岁,不要这么萎靡好不好,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都要转正了,马上结束试用期,评绩效工资你怎么办……还有啊,咱们所要和你们大学有一个合办的硕士研究生研修计划,你老大已经把你报上去了……”其实乐姐说的都是大实话,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循规蹈矩的生活。

“姐,过几天我就回去好好上班……还有,姐你替我谢谢我老大……”林烁阳忽然间有点感动,白发苍苍的老高工,像老爹一样地训他,却又默默爱护着他。

可是现在啊,林烁阳用五分钟洗了个澡,决定还是先去接韩美去医院,因为江天龙还在那里,林烁阳感觉得到———他在等他。

林烁阳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看着车窗外打着伞匆匆走过的人,拿出手机想给张瑜娜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一看有两条短信,破夏利震得比手机还厉害。

一条是拽哥发过来的:“哥儿们,我的荷兰队啊———”

一条是:“哥儿们我醒了,来的时候给咱带点吃的。”往下翻,“来自:江天龙。”林烁阳心中一阵狂喜,忙拉过筱米米:“你看!你看!”筱米米心里也挺开心的,嘴上却还说:“我就说没事的嘛,你看,没事了吧?”

林烁阳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笑,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雨点都变得那么可爱,赶快去把韩美接到医院去吧,也省得她担心。

马路也很给面子,一路绿灯。

一进大堂,林烁阳就问前台的小妹,你们老板呢,帮忙叫一声行不行?小妹说对不起,老板娘来客人了,说谁也不让打扰。林烁阳问客人来多长时间了。小妹沉思一下,挺长时间的了。

一直都没见那人走?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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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节:老套的故事

林烁阳管不了那么多了,说找你们老板娘有急事,然后咚咚咚跑到楼上,凭记忆找到韩美的房间,筱米米随后跟了上来。

“姐,我是林烁阳,江天龙醒了,咱去医院吧。”林烁阳抬手敲门。

没有人回答。

“姐,我是林烁阳,开开门。”

还是没有人应。

林烁阳推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服务员犹犹豫豫地在林烁阳的恐吓威胁下把门打开了,筱米米的尖叫刺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韩美靠在床边半坐在地上,一把匕首直插胸中,薄薄的白色衣衫已经被染成了黑褐。

米米,报警!

林烁阳一个转身直奔楼下,直觉告诉他,江天龙那边也出事了。

林烁阳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的小护士正在收拾江天龙的床,床头放着没来得及收走的饭盒,好像也没人动过,温热的感觉似乎还在。

“这间病房的病人呢?”林烁阳抓住小护士的肩膀问。

“不知道啊,通知让我们来收拾的,是不是已经出院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还问我?”小护士的镇定把林烁阳给冰镇了下来。

“啊,对了,住院处的人找你。”

“什么事儿?”

“应该是结账的事儿吧,一般都是这样的。”

林烁阳木然地出去,下楼来到住院处把手续办完,其实医院也不容易,总归不是慈善机构。可是江天龙还没等到手术呢,本来今天是来办住院手续的,可是现在却结了出院才需要结的账。

林烁阳这会儿才发现筱米米原来没跟在身边,已经有点习惯了身边的这个小跟班,这会儿就好像缺了点什么。天还是阴着的,早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韩美定格在那里的空荡的眼神和微微张开的嘴唇,林烁阳只要一想到就心里难受得有种想呕吐的感觉,就像有一只手伸进你的胃里,生生把胃从里面给拽出来的那种痛苦。

江天龙,你在哪儿啊,林烁阳摸出裤兜里江天龙的电话随便翻着,希望它现在就响起来,这种沉静让人压抑得快要发疯,不记得在哪个目录下的哪条短信,林烁阳手指的动作缓慢下来,“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六十五万像素的屏幕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地显示出了发这条短信的号码,最后四位是1229,发送时间是凌晨1:22。林烁阳记得这个号码还是他带她到学校旁边的中复挑的,选号费就好几百,她一定要这个号码,说后面就是他的生日,她会永远记住,很远的回忆了……

行尸走肉一样走出医院大门,林烁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见到活的江天龙,开始怀疑曾经的温暖快乐是不是都是梦境。

“烁阳。”

林烁阳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嘈杂的路边传来,回头看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在这。”林烁阳这才发现声音就在身边,一辆捷达,辽A的车牌,车窗摇下一半。

“张瑜娜!?”林烁阳几乎在喊。

“上车!”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打开。

车子“嗖”地一下启动了,林烁阳有强烈的推背感,这让他的胃又一阵翻腾。车子在这条没有中央分隔线的所谓城市道路上左右穿行,偌大的钢铁家伙在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流里灵活得像一只老鼠,林烁阳看着张瑜娜熟练的驾驶动作,和江天龙如出一辙。

“瑜娜……”

“烁阳……”张瑜娜主动开口,但她的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虽然前面的路上车根本不多。“我做许多事,也许是错的,现在我选择……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林烁阳隐隐约约明白。

捷达停下了,林烁阳下车,眼前的楼房好熟悉,就是自己租住的地方。

一进门,筱米米扑上来抱住林烁阳:“阳阳!”

江天龙斜靠在还零零落落有几片玫瑰花瓣的床上,有些苍白的脸,只有温暖的微笑一如往昔。

“你……”林烁阳看到江天龙,有些激动,红了眼眶。

江天龙朝林烁阳扔了一个靠垫:“傻逼,我不是还活着吗?哭什么啊!”

“你们怎么会在我这儿?”

“米米带我们来的。”

“嗯。”筱米米在一边点头。

“可是医院……”林烁阳刚要问,看到张瑜娜的一个眼神。

“米米,你去厨房烧点开水,我和烁阳出去买点吃的,”张瑜娜说着把被子给江天龙掖好,“天龙你先睡会儿,我们马上回来,我对这个小区又不熟,马上就回来。”

林烁阳把筱米米叫到厨房,亲了她脸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说别乱说话。筱米米聪明人自然心领神会,明白韩美的事别对江天龙提。

走进电梯,张瑜娜以“烁阳,我对你说过许多假话”为开场白,讲了一些故事。她说,她再不能忍受这样的煎熬。

“烁阳,你知道天龙从来没停止过从前的生意吗?”

“是吗……”林烁阳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对……天龙非常……非常的能干,”张瑜娜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他甚至发展了自己的线路,不止和魏老二,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林烁阳无言以对。

“……而这些,在我们的世界,是不被允许的,尤其是江涛。”张瑜娜抬头看着林烁阳,“而我们的行规是,违令者,死。”

“江涛?”林烁阳重复着这个名字。

张瑜娜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却说:“烁阳,也包括你。”

尽管张瑜娜的话不连贯,林烁阳已经感到冷气从脚底升起。

“我试过不让你卷进来,我想也许你们痛恨对方,是最安全的办法……可是你们两个就像一对连体婴儿,死都不肯分开,对吧……”张瑜娜望着林烁阳的眼睛,笑了,只是嘴角的肌肉抽动得有点牵强。

林烁阳没有说话,回忆分析着过往的一幕一幕。

“所以,烁阳,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你逃不掉……”张瑜娜这话不知是说给林烁阳听,还是在给自己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江涛不会放过江天龙?”

“江涛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只是江涛的一个棋子,这是我的任务,如果我不服从,我的家人就不会有平静的生活……天龙已经超过了江涛给他的度,他的存在已经和魏老二一样,挡住江涛的路了……就算是父亲,又能怎样?”

林烁阳忽然之间有点恍惚,韩美死了,还有人知道自己的爸妈是谁吗?他和他一样拥有二十四年的生命,却是平行的时空。

“你想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你的任务就是阻止江天龙,如果不行,就干掉他,如果我也纠缠进去,就再算上我一个,对吗?”

“……可是……”

“可是你发现你爱他,那个大胡是谁,你们很熟?”

“大胡……”张瑜娜的停顿让听者感觉到她在斟酌该怎么开口,“我们……曾经是男女朋友,他一直追我。”“曾经”两个字被很刻意的加重了,这还用说原因吗?

操,林烁阳觉得这真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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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节:飞溅的血点

张瑜娜和林烁阳都不再说话,林烁阳踩在路边的盲道上,就靠着这凹凸不平的石子,眼前没有色彩的人该怎么回家?

在小路的尽头,张瑜娜转身抱住林烁阳,伏在他的肩头,一如那个在酒吧的晚上,压抑许久的泪水闸门被一脚踢开。

林烁阳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没事儿,没事儿,哭出来就好了……这么说你那个时候没怀孕是吧,你那个大伯也是假的是吧,就是为了查我?”

张瑜娜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小样儿,还把我骗成那样,看我人老实是吧?”林烁阳故意揉揉张瑜娜的头发,“好了好了,咱不哭啊。”

“那你怎么把江天龙带到我这来了?”

“……早上……在医院……看见一个人很像大胡,就是昨晚在天龙家的那个男的……我怕他来……天龙的身体又……不好……”

“瑜娜,你那辆车是沈阳的牌照吧,哎,你是不是认识韩美啊?”

“怎么了。”

“她死了。”

“……”张瑜娜的表情有几秒钟的麻木,接着她猛然转身拉着林烁阳就往回跑。

“你干什么?”

“医院那个一定是他……他们开始动手了!”

马上就要到楼门口,一声沉闷的枪响在楼内的墙壁间回荡,接着又是两声,死一样的沉静,风也停了。

林烁阳就那么站着,手在颤抖。

电梯怎么那么慢,上面的数字好像一万年才变一次,张瑜娜终于忍耐不住,转身跑向楼梯间,被林烁阳一把抓回来:“操,我们家在顶层,想跑死啊?”

电梯门缓缓打开,还没开全张瑜娜一侧身就冲进去,撞到了从电梯里出来的人,那人身材魁梧带着个凉帽和墨镜,步伐很快。匆匆闪出电梯间,电梯在加速度里微微地晃动,人的耳膜开始有了压力的感觉。

林烁阳听到了有吱吱的声音,还以为是电梯里的幻听,低头一看,有一只小白狗怯怯地用鼻子拱他的鞋。

小狗可怜巴巴地哼哼,然后还用爪子去挠电梯的门,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要搁平时,林烁阳最喜欢逗人家的小狗了,尤其喜欢揪着小狗的后腿让小狗用前腿走路。可是现在他除了有点替这只小胖狗可怜它的主人去哪儿了之外,无暇顾及其他。

电梯好不容易到了顶层,张瑜娜冲了出去,跑到门口突然停了脚步。门洞开着,她却不敢跨进去,她心里在怕什么,林烁阳其实明白,这感觉就像考研查分电话里传出“您的分数是……”的一刹那。

只是该过的门槛终究要过,就这一步,躲有何用?

林烁阳鼓足勇气迈进屋里……

房间里空空荡荡,床单上只有飞溅的血点,和玫瑰花瓣一起散落在乳白色的床罩上,同样的艳丽绝伦。

有一种破碎的痛。

“烁阳,你看。”张瑜娜的手指指着窗户。

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一个雨伞的把手卡在窗户的边缘。

他们几乎同时扑到了窗边。窗外,江天龙一手紧紧抓住雨伞的另一端,双脚点着楼下空调的室外机,身体贴着墙面,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把筱米米搂在怀里。筱米米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江天龙,你他妈的……”之前一秒和之后一秒在林烁阳,已是地狱和天堂。

筱米米被林烁阳抱进屋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声“天龙”之后,张瑜娜的泪水断了线。

“瑜娜……”江天龙的呼吸有点急促,靠着墙根缓缓滑坐地上。

“……天龙……”张瑜娜跪下身子,双手把江天龙的手托在脸颊。

“瑜娜。”

“天龙,天龙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张瑜娜轻轻吻着江天龙的手,眼泪流进他的掌心……

“别哭别哭,操。”江天龙的声音不大,却颇为清晰。

林烁阳颇为震撼,这就是传说中的牲口吧?都这么虚弱了还在“操”,他还想操谁啊?

江天龙抬起头,林烁阳记得以前老师讲过的一句据说是老莎指示过的话:

“今夜和我一起流血的,将是我的兄弟。”

小胖狗扭着肉屁股过来舔江天龙撑在地上的手。

“丢丢。”江天龙轻声惊呼。

小胖狗感觉到江天龙认出了自己,乐得那根没毛的尾巴摇得更起劲了,还呼哧呼哧地喘,拼了小命想往江天龙怀里钻。

“刚才是他来了。”

张瑜娜果断扶起筱米米,对林烁阳说:“我们赶快走!”

江天龙扶着墙站起来:“你背我吧!”

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一百好几十斤,出电梯的时候,林烁阳问趴在自己背后的哥儿们:“爽吗?”

江天龙伸手摸摸林烁阳的胸:“还行,你丫还有点肌肉啊。”

林烁阳真想一把把他摔在捷达的引擎盖上,妈的,能走你不自己走!

小胖狗很主动地跳上车,很自觉地爬到坐在前排的筱米米腿上,一点也不认生,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筱米米半天都没话,林烁阳从后面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事吧,刚才怎么回事啊,你俩演杂技哪?”

“我端水给他一只手臂卡住了我他把水杯扔到了那人头上然后然后子弹从他耳边飞过的时候他一直睁着眼睛阳阳我不是害怕阳阳你相信吗那人扑过来他抱起我跳出去一枪打在墙上了之后我们又听见一声枪响然后那人就从窗户摔出来他还对我说说让我抱紧他他会把我完完整整的还给林烁阳不会像以前那样阳阳我不是害怕你知道吗……”筱米米没有任何停顿地说了一串。

林烁阳用手臂给筱米米一个力量,给她一个信任。

警车呼啸着包围了整幢大楼,邻居报了警,因为二层商户的铁皮广告上挂着一具男尸,跳楼之前已经死于枪伤,这是林烁阳多日以后才从报纸上知道的。报纸头版还报道说警方怀疑这是一起两个犯罪团伙火拼的结果,死者身上发现了两处枪伤,每一处都足以致命,警方没有发现足够的证据来确切证明死者的身份,但从死者身上携带手机的短信来看,死者与早已被警方关注多日的走私犯罪团伙魏姓头目关系密切,另外还在死者身上发现一个指纹模和一个U盘里的交易记录,看来存在于此案中的关系复杂得有一笔。

中午之前,张瑜娜把车停在了颐和园往北很远的一个平房院子前,这附近林烁阳以前来过。班上的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欲火焚身,宾馆开房和就近租房太贵,就跑到这来租人家老乡的房子,一个月二百五,由于和那男生关系不错,林烁阳夏天的时候和拽哥一起来上他们家涮羊肉来着,然后吃完了还假装喝多了赖在人家不走,就一张大床他俩非得睡中间,把那一对挤到两边去。林烁阳挨着那个女生,那个女生紧张得一夜大气没敢出,拽哥还说林子你丫也够大胆的,不怕那丫头晚上发骚把你小子给奸了。林烁阳一脸坏笑:“你他妈的嫉妒我吧,你昨天是不是想和我换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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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节:声嘶力竭

现在故地重游,心境完全不同,张瑜娜把车停好,简单地打扫了一下铺在汽车后备箱里的毛毯,让江天龙靠着床头休息一下,偶有农民形象的人探头探脑,林烁阳每人塞二百块钱打发走,林烁阳看得出来,如果在平时江天龙绝对不会老老实实靠那休息的,林烁阳看到江天龙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额前的头发几绺贴在两鬓。可是,房间里并不热,清凉的风穿堂吹过。

林烁阳坐在墙脚的板凳上,筱米米就这样靠在他身边。

张瑜娜出去找离得最近的农民同志要水去了。

房间里瞬间立刻安静下来,只有风穿过窗户的声音,阳光洒在人心头的撞击声。

林烁阳感觉江天龙有话,但又怕他开口,万一问到韩美,他该如何回答。

“我连累你们了……”江天龙用手往后撸了一下头发,努力深呼吸,林烁阳看得出来,他的痛苦。

“操,少跟我说这个,没劲!”故做的轻松。

江天龙嘴角泛起苦笑。

“米米,你去看看张瑜娜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帮帮她?”林烁阳对筱米米说,他感觉到江天龙有些话要对他说。

筱米米分明对这种命令的语气感到十分不爽,嘴里嘟囔着但还是拍拍屁股上的灰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可以听到风穿过窗户的声音和远处村落里间断的狗叫。

林烁阳坐到江天龙身边,揪起自己衬衫给江天龙擦擦额头上的汗。

“臭!”江天龙躲闪。

“你大爷的,你他妈香!”林烁阳一把扳过江天龙的头,“不擦不行!”

江天龙的手搭在林烁阳正在给自己擦汗的那只手上,看着他,“如果我是女孩,我也会爱上你。”

“哪有你这么丑的女人!”林烁阳不适应江天龙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

江天龙扭过头去,让林烁阳看不到他的眼睛。

“难怪她那么痴痴地爱你一个人,就算在高潮时仍然念着你的名字……”

“你……”

“如果我见到她,我会告诉她,那个她一直爱着的男孩……是个好人。”

“江天龙,你说什么胡话呢!”

“烁阳……我是个自私的男人,如果……你可以替我照顾一下瑜娜吗?……你……还喜欢我吗?”

“会的,”林烁阳俯下身体,抱住江天龙的头,看到自己的泪水打湿他的头发,“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兄弟。”

林烁阳感觉到江天龙胸口的起伏,就像个小婴儿一样地用泪水表达自己的感情。

风在不大的房间里哼着布鲁斯的旋律。

风停的刹那,林烁阳听到外面爆炸一样的一声枪响,同时有一个女孩拼了命地叫喊“天龙”,声嘶力竭。

门被从外面推开,林烁阳感觉到江天龙忽然起身,动作简单明了,和他调换了位置,江天龙的身体挡住了林烁阳的视线,他看不到门口光柱里发生的一切。

又一声子弹出膛的巨响,就在耳边像一个炸雷,林烁阳的大脑一片空白,耳鸣不止。

待到林烁阳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苍白的脸和缓缓下陷的身体,林烁阳赶紧用手扶住他,温热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汩汩留下……

“……”林烁阳抱着江天龙渐渐冰冷的身体,用手一遍一遍地摸着他已经闭上眼睛的脸:“为什么不看我?你为什么不理我啊……江天龙,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话!说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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